肆时

不淆世俗的潮浪。

台风过境

送给  @卡迪小飞猪  老师

  

琛南琛无差

伪现实背景,私设如山

大胆猜想,合理假设,都是假的

不要上升正主

  

之前在分段方面有点误判,不太好分上下篇。所以合并成了一发完。

 

 

 

 

01

 

还在韩国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夜谈。

 

那天又有熟人决定要走,因此聚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宿舍夜谈的话题逐渐朝一些平日心照不宣禁忌的方向发展。

 

姚琛当时年纪还轻,也没什么情感经历。被问到“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却无能为力的”,也只是愣了几秒,接着很乖又很认真地说:“出道。”

 

他顿了顿,带着鼻音低声强调:“我真的很想要舞台。”

 

上铺的哥哥伸手下来,揉了揉姚琛的发顶。语气却带着微妙的笑意,用韩语说我们弟弟还小。

 

于是在这个话题里,姚琛直接被跳掉了。他卷在被子里,听着哥哥们聊了很多有开头没结尾的,莫名其妙又欲说还休的片段。姚琛在一片黑暗中攥着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光线映亮他的脸庞轮廓。他手机一直有消息不断地进来,震动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有人促狭地问他:“已经是能在深夜互相联系的关系了吗?”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新讯息:“现在身边有人不方便,明晚跟你打视频。“

 

姚琛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朝问话的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鼻子会稍微往上皱,有点傻乎乎又有点像可爱的大狗狗。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是周震南。”

 

那时的哥哥们都还记得周震南。而随着时间推进,年复一年,姚琛的室友换了一批又一批,逐渐没人知道有个与姚琛同期选进JYP的中国练习生曾经来过。更为人所知的是明日之子周震南,活跃在国内的舞台上,披荆斩棘,单打独斗,发光发热。

 

而多年过去,当姚琛也只身一人,以未出道练习生的身份回到故土,等在凌晨机场的并不是拥挤人潮和热情粉丝。成都机场的到达出口人烟稀少,每个行人脸上都挂着奔波的劳累匆匆走过,只有正对面的奢侈品广告牌在尽职尽责地闪亮与发光。


公司委派的经纪人举了块手工痕迹明显的接机牌,上面用马克笔圆圆地写了他的拼音,角落里还画了好几朵奇形怪状的小花。

 

经纪人身边站了个坐拥微博百万粉丝的少年,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携百万粉丝前来接机,给足了姚琛应得的排面。周震南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是黑的顺的,柔软地垂坠下来,把一张巴掌脸裹得愈发的小。他带了一副很大的口罩,朝风尘仆仆的姚琛笑弯了眼睛。

 

姚琛拉着行李箱朝他们走过去的同时,周震南也径直迎了上来,一边抬手一边笑意盈盈地哇哦了一声——

 

随后他们各自手握成拳,轻巧地碰了一下,接着十足默契地上下击掌,最后才握住了手,肩膀与肩膀相撞。

 

这一撞,就撞散了横在他们之间所有未曾谋面的日日夜夜。

 

“这个花是有寓意的,你回去好好辨别一下。”

 

周震南坐在狭窄车厢里,指着接机牌角落里扭扭曲曲的图案,朝姚琛神气活现地扬起眉毛,“周大师倾力大作,只送未来巨星。”

 

司机把车开得平稳而飞快,道路两旁的路灯逐渐连成长线被甩在身后。从车窗里透进来的昏黄光线映亮少年的脸庞又很快熄灭,转瞬即逝的还有他殷红饱满的嘴唇,和漆黑潮湿却闪着细碎光芒的一双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坠进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02

 

这些年周震南一直在主动联系姚琛,时不时地简讯,电话,还有视频聊天。

 

周震南会在聊天最开始就概括陈述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在忙什么,将要干些什么,跟被查岗惯了于是主动交代的男朋友一样。

 

然而没人查他,他讲这些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逼姚琛与他分享心事。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道推迟,姚琛除了永无止境的练习外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什么都不说,因为说了也是徒劳的,眼泪只是失败者的无用示弱。

 

可周震南是不一样的。他循循善诱地抛出自己作为一个又一个饵,让姚琛笨拙地关心他安慰他,同时也逐渐展开了自己。

 

姚琛表达些什么的时候会讲得比较慢,经常要停顿,偶尔会补充,被打断就会一直保持沉默。

 

周震南很清楚这些,所以他总是安静地听人讲话,给他大段的空白时间,不催促不插话,用旁人难以想象的温柔去倾听姚琛。

 

于是他们视频的时长几个小时地翻上去。姚琛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都坐在宿舍走廊转角的楼梯上,借着窗外那一点微弱的月光,把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掰碎了再小心翼翼地坦露出去。周震南那边灯火通明,镜头里能看到散了一桌的稿纸和键盘编辑器。男孩子没做妆发,黑眼圈浮在薄薄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额前刘海被随手扎成一个冲天揪,显得随性又不怎么聪明。

 

他们在分开的岁月里交换了许多点滴,成功的喜悦的,痛苦的失落的。他们是彼此的倾听者,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对方说出来,再妥帖地接住那些难以与外人言说的情绪。

 

然而当姚琛终于即将回国,被安排参加一个从一百零一个练习生里杀出血路的选秀出道节目时,成名已久的周震南告诉他,自己也同样决定参赛。

 

“从决定离开首尔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还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周震南与姚琛一起站在夜色四笼的嘉陵江畔,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对岸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投影在江面,反射出整片变幻的璀璨光河,也隐约斑驳了少年清秀的脸颊。

 

他们也曾经这样漫步过首尔的汉江。与那时相比,周震南的轮廓清减了很多,眉眼间压住了某种青涩的锋利,透出近乎矛盾的微妙少年感。

 

他扭头注视着姚琛,目光沉沉,咬字几乎是磨出来的,坚决又坚定,仿佛背水一战,誓破楼兰。

 

“就当从头开始——我会陪着你,这次我们一起出道。”

 

 

 

03

 

节目开始录制以后,姚琛才明白那句“一起”包含的意义。

 

作为有粉丝基础,人气一骑绝尘的卫冕选手,周震南奶他奶得丧心病狂,对着镜头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

 

然而录制和播出之间有着时间差,第一次公演播出和淘汰的录制之间相隔很短,姚琛的排名一直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他与家里人通话的时候提到了这个,那时候周震南离他很远,通话结束也没有过来。当晚排练照例结束得很晚,姚琛洗过了澡,湿漉漉地摸着黑悄无声息地回大通铺,却在摸索着掀开被子的时候被一只软乎乎的手紧紧抓住。姚琛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时,搭在头顶的毛巾也滑落到肩膀。周震南缩在他的被子里,也不说话,只是闷声不吭地把姚琛往被窝里拉。

 

创造营的宿舍床不算很窄,但是容纳两个大男生还是太过拥挤了。周震南几乎是贴进了姚琛的怀里。附近床位有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响,呼噜声此起彼伏,也有个别床榻还亮着光线微弱的台灯。而周震南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紧紧握着姚琛的手,掌心是热的软的,渗出了细微的汗,力度却一点都不肯放松。

 

“你不要怕……别怕啊,姚琛。”周震南的声线很低,与年龄不相符的沙哑。每个字都贴着姚琛心脏表面的筋膜摩挲,震颤中带来近乎痉挛的痛感。

 

姚琛隐约预感到危险,有什么被推倒又在逐渐重塑。可他太累了,体力的透支让他想不清楚很多事。就像他想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震南开始直呼他的名字,却再没叫过他“小琛哥”。

 

姚琛低下头,用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描摹周震南的轮廓。少年的眼睛是黑的湿的,又明亮到仿佛整个星辰宇宙碎在里面。而周震南用这样的一双眉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姚琛,嘴唇开合,认真到近乎执拗地说:“你一定会被更多人看到……我们会一起出道的。”

 

周震南是对的。第一次公演以后,姚琛像是终于拭去蒙尘的明珠,意外之内地开始被更多人关注。他从摇摇欲坠的59名开始翻盘,上升的趋势凶猛得绝无二人。

 

这时有许多别有用心的声音出现,工作人员和经纪人都开始来劝说周震南要学会适当避嫌。姚琛站在风暴中心却最为平静,因为周震南半步不肯退,冷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似乎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所有让他更换剧本的建议。

 

“我愿意配合一切节目效果,也希望节目组能给我实现个人心愿的权利自由。”

 

周震南冷淡却坚决地说:“我非常,非常,想跟姚琛一起出道。”

 

姚琛当时也在后台准备彩排,听到一墙之隔外谈论的内容有关自己,觉得尴尬也不好直接出去,结果听到了周震南掷地有声的宣告。他虚靠着临时搭建的背景板,左手握拳紧紧捏着挂在嘴边的耳麦,似乎是在害怕呼吸声泄露踪迹,又像是更加畏惧逐渐鼓噪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出卖自己。

 

他只觉得心跳太快了,越来越快,震颤着要冲破胸腔,带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感一起破骨而出。

 

 

 

04

 

这种心动会在很多时刻闪回。

 

比如周震南坐在哪里都回头叫的一声“姚琛”,比如深夜从练习室回宿舍的路上,周震南下意识贴紧又缠绕上来的手,比如他们在难得休息时坐在阳光房的床上,周震南鬼故事听一半就怂了,黑着脸无理取闹地扑过来要捂姚琛的嘴巴。

 

姚琛笑得快倒进被子里,眉眼弯弯地说哎呦周震南,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哦……话还被说完就被小男孩恼羞成怒地一口咬上锁骨。周震南牙尖嘴利,犬齿尖尖磕在皮肉上是真切的疼,偏偏主人一触即收,随后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包裹了上来,舌尖似乎还软绵绵地舔了一下磕出的凹痕。

 

姚琛收敛笑意,低垂眉眼去看人。周震南却很满意这个结果,抬手环住人脖颈,直接把姚琛摁进了被子里。他整个人都覆在姚琛身上,算是躺进了人怀里,手肘撑在姚琛胸口,压得人呼吸不畅,心跳狂飙。

 

“我怎么了?你说说我怎么了呢?”他笑眯眯的,嘴角神气活现地微微上翘,“南哥超NICE的,说啥都不会生气哦,也不会公报私仇。”

 

姚琛的好是润物无声的好,所有人都理应喜欢这样温柔又包容的人。很多练习生学周震南一样称呼姚琛,姚老师姚老师地叫,无论是练习还是其他的,都喜欢围在姚琛身边。

 

周震南第无数次发现姚琛身边的座位被人占了的时候,忍不住冷了脸。他没理姚琛和其他朋友的招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卫衣帽子扯紧,径直溜达到对角线那么远的另一边。

 

下一次聚集时,周震南惊讶地发现姚琛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他的姚老师朝他勾了勾手,笑得眉眼弯弯,做着口型说这儿这儿,像是在召唤一只傲娇的小家猫。周震南心满意足地挨着姚琛落座,感觉周围似乎有视线隐隐约约地汇聚过来,可他抬眼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口,各自管自己的事。

 

“哼。”周震南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勾了勾姚琛的小手指,侧头过去小声地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滴水穿石,有些东西在冥冥之中被逐渐改变。姚琛经历过太多的希望和失望,让他不敢再轻易对一些没有握到手中的美好的东西提前心怀期待。

 

而周震南用尽全力告诉他是可以的。当每次公布的排名都在稳步上升;当他一次又一次地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底下是绚烂斑斓的灯海,欢呼声如浪如潮,几乎要把他吞没;当姚琛十六岁刚决定走这条路时就遇上的那个人,兜兜转转又站在了他的身侧,与他在万众瞩目下击掌拥抱,眼底是同样的兴奋与欢愉。

 

聚光灯追着他们打下来,除了台上的人,四周都是模糊且暗,应援灯牌晕出成片的光点,闪烁在遥远的边境。姚琛侧头望向身侧的人,那个做过他对手又做了队友的少年偶像被汗湿了发梢和脸颊,在聚光灯下像钻石一样亮晶晶地闪烁着光芒。

 

在这一刻姚琛想到许久以前被问到过的一个问题,只有前半部分——你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的?

 

姚琛的答案没有变过,只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被当事人从“出道”进一步完整填充,严丝密合地变成了——

 

“与周震南一起出道。”

 

 

 

05

 

姚琛第一次排名进入出道高位,是周震南在天台拆出结果的。

 

那是最后一次淘汰,周震南眼底还噙着为别人伤心的眼泪,却在拆开信封后直接倒吸一口气。他猛地合起信封,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姚琛。

 

“你猜。”他先说这个,随后又想骗人,说没进前十一。然而周震南眼底明亮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

 

姚琛发现,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会发光并不是夸张的修饰手法。周震南噙着眼泪,也噙住了水一样柔软的笑意和更多复杂的情绪湿漉漉地望着他。

 

那一眼跨越了三千个被困在练习室里看不清前路的黑夜,跨越了从重庆到首尔再到青岛的遥远距离,跨越了填充着那些日夜的每一通电话每一封简讯每一段视频,成百上千页的聊天记录,未完成创作的一小段demo,以及宿舍楼道转角常亮的那盏台灯。

 

摄像机还在对着他们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姚琛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崩了情绪。他猛地背过身,抬手用手臂挡住大半张脸,遮掩住眉眼,只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和抿得平直锋利的唇线。姚琛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眼泪,呼吸凌乱,溃不成军。他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久到他已经说不出这段漫长的等待里到底摧毁和消磨了什么。

 

这时周震南抱住了他。他同样哭得厉害,却抱着姚琛,什么都不说,没人比他更懂姚琛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是不足与外人道的辛酸往事,好在它终于即将彻底过去。

 

那晚所有练习生们共享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周震南和姚琛被人群相隔,却也站的不远,姚琛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小男孩,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天空尽头炸开的璀璨烟火。

 

周震南在姚琛望过来不久后,就心有灵犀一样地侧头,他隔着人群朝姚琛笑开,注意力又很快被旁人吸引。

 

那晚大家暂时抛弃了什么晋级与淘汰,出道与总决赛,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场只为他们而燃烧的烟花。烟火大会结束后,练习生们三两成群,陆陆续续地散场。周震南跟姚琛在回宿舍路上经过一条小径,人迹罕至,光线昏暗。姚琛想人怕黑又怕鬼,便打算走快一些。可周震南不肯,他在漆黑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看了看表,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走。姚琛转过身站定,看着月色温柔地洒下来,隐约映亮了周震南的眉眼轮廓。周震南看着他,眼底是俏皮的促狭和温柔的笑意。他眨了下眼睛,伸出了右手举到姚琛面前,手指弯曲虚拢在一起,像是握住了什么。

 

某一刻周震南突然张开了五指,摊平整个手掌。同一个瞬间,他们头顶的那盏路灯闪了又闪,暖黄色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划破长夜,驱散黑暗,同时彻底映亮了路灯底下,少年嫣红的嘴唇和漆黑的眉眼,纤细的睫毛被自上而下的光线拢住,在他眼下投射出一排细密的阴影。

 

周震南舌尖抵着上颚,极轻又极脆地弹了下舌。他朝姚琛笑开,说:“这是额外准备的庆贺礼物,只给你的烟花。”

 

他笑起来的样子太过好看,不近人情的冷感都消融在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光与暗变幻着晕出三分艳丽。今晚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烟火,还在首尔的时候,他们也一起去汉江边跨年,同公司的练习生们一起,漂亮又光鲜的少年少女们聚集在一起,在钟声敲响礼花炸开的瞬间一齐欢呼雀跃,闹得无法无天。

 

但今晚的烟火太漂亮,现在的气氛太好,他又第一次触碰到了他追求已久的愿望,以至于姚琛在那个瞬间横生了无尽酸涩的勇气。

 

于是他低下头,指腹摩挲着按上周震南的眼角。男孩的眼尾带了点没褪掉的红,像晕开的胭脂,又像化在清水里的一滴鲜血。那一刻周震南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眨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姚琛在蝴蝶飞走之前,捧着周震南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路灯尽职尽责地沉默着发光,路灯下的少年们身体交叠靠得很近。周震南的嘴唇是软的,又软又凉,却僵着没给任何回应。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背脊挺直到岌岌可危的平衡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应声断裂。

 

姚琛的吻跟他的人一样温柔,不带侵略性,只是轻轻地覆上来,温暖又干燥。周震南大脑持续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屏息到最后只觉得胸腔一片火热的烧灼。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唇,舌尖抵到了一点温热又柔软的皮肉,下一秒润湿的触感就隐约蹭上了他的嘴角。

 

周震南跟触电一样猛地抬手,把人往后一推。

 

姚琛被推得踉跄后退了一步。他抬眼望向周震南,那一眼情绪复杂难测。他声音压得很低,近乎匆忙地问:“是我会错意了?”

 

周震南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我……”

 

姚琛稍微往前了一点:“周震南,我……”

 

周震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步把姚琛钉在了原地。他们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周震南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姚琛下嘴唇沾染了一点水痕,投射出一点点晶莹的光。

 

而这时姚琛笑了起来。他嘴角上扬,噙住了近乎敷衍的一点温柔,像是在潦草地维持着某种体面的表象。

 

“对不起,南南。”姚琛声线好温柔,却侧过头不去看人。他近乎倦怠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正中,还仿佛哄诱一般好脾气地与人打着商量。

 

“你就当,没有任何事发生过,好不好?”

 

 

 

 

06

 

张颜齐问周震南:“你最近跟姚琛怎么了?”

 

周震南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张颜齐用一双下垂狗狗眼惊奇地盯着他,半晌后很微妙地开口:“……你现在是要向我出柜么?”

 

周震南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面无表情底下死死地压住了烦躁和疑惑。

 

他吸了一口气,“我一直把他……把姚琛,当作非常重要的朋友。”

 

张颜齐听到这儿,眉心跳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微妙。“你们朋友之间,都玩儿挺开啊。”

 

周震南听出了这句话里隐藏的那点意味不明的攻击性,于是直直朝人望了过去。

 

他眼底一片清白,坦坦荡荡,避也不避地直面迎上去,与其说是辩驳,不如说是认真地在发问:“我做了哪些让人误会的事吗?”

 

张颜齐在这双眉眼的注视下哑然,没说完的话语都咽回了喉咙里。没有人是故意的,真心的人都无需为差错负责。他神色变幻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这你不应该问我啊。”张颜齐笑了笑,含糊地说,“你得问他。”

 

 

 

 

07

 

周震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姚琛。

 

整个事情的发展都,尴尬又荒谬。周震南再通天也只有十九岁,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音乐和舞台,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约等于零。

 

于是他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起了大早,挨个送关系要好的朋友们相继离岛,又在练习室磨蹭过了食堂的饭点。最后是选管姐姐看不下去了,好心地给他塞了个面包。

 

周震南沉进创作里就不问世事,他灯火通明地熬到很晚,才在熄灯以后摸着墙边回到玻璃房。对于一整天没遇到姚琛这件事,周震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受到类似悬在半空的煎熬。这种矛盾包裹着他拉扯着他,让周震南第一次自欺欺人地希望明天能来的更晚一些。

 

然而到了新的一天,周震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琛避他避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人再跟在他身后,耳提面命地唠叨“周震南你要吃早饭”,“周震南你水杯扔哪里去了哦”,“周震南把牛奶喝完,这是你长高的最后机会了”,等等等等。姚琛在尽可能地避免一切与周震南接触的机会,避不开的必要场合,例如节目录制,他也选择离人最远的,几乎是对角线的站位。

 

当周震南不再主动要求节目组捆绑他和姚琛一起采访和录制时,他们的同框量几乎跌破冰点。然而在后续的某个单人采访进行到尾声,工作人员一边收麦一边和周震南闲聊,提到是姚琛曾经来找过节目组,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对外界那些是非争议的看法,希望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所以姚琛早就贴心地为他们的分道扬镳找好理由,估计现在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为了舆论而避嫌,所以距离越隔越远。跟这些有个屁的关系。周震南心想,他又开始无法自控地暴躁。什么避嫌,他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明明是姚琛自己说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震南突然找到了突破点,给自己的烦躁和愤怒都冠上了合理的缘由。他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与姚琛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真的。就算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些小插曲,但他们总不能真因为这个老死不相往来吧。

 

于是周震南妆都没卸,就气势汹汹地杀去练习教室,挨个拉门进去,巡视一圈再面无表情把门关上,接着去闯下一个房间。

 

他在倒数第二间练习室找到了姚琛。

 

夜已经深了,空荡的教室里只有姚琛自己。宽大的T恤被汗湿了一半,松垮地挂在人身上,湿掉的部分吸附在他锁骨的位置。姚琛整个人都是愣的,似乎完全没想过会遇到找上门来的周震南,那一刻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周震南更生气了,他踩着小高跟皮鞋清脆顿挫地踏过去,抬手就毫不客气地啪地一下打在姚琛的手背上。他手腕挂了好几圈亮晶晶又花哨的装饰,链子和吊坠摇晃着撞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都甩到姚琛手背,立刻磕出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红痕。

 

姚琛吃痛地躲了一下,捂着手背去看人:“你干嘛啊?”

 

周震南声音更响:“你干嘛啊!”

 

于是姚琛不再说话。周震南大怒,气得牙根都开始泛酸,俯身就要朝着人裸露在外的侧颈咬下去,跟惯常一样地磨一磨牙。姚琛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拦住了他。

 

周震南抬眼,神色不善地看他:“干嘛?”

 

姚琛看了他很久,眼神和态度都率先软化了下来,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松。

 

“别咬了……我现在一身汗。”他带着鼻音,妥协又柔软地说:“周震南,你乖一点。”

 

 

 

 

08

 

很乖的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巨幅玻璃,等姚琛抠完剩下的几段细节。

 

没等多久他就坐不住了,直接甩掉不那么合脚的小皮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跟姚琛一起对着镜子顺整个舞蹈。

 

播放器的下一首是麋鹿最新专辑的主打,周震南忍不住翘起了一点嘴角,他记得这首歌,舞蹈还是当初姚琛和他一起扒的。

 

空空荡荡的练习室灯火通明,夜风从敞开的窗口拂过。他们一个穿着上镜需要的丝绒衬衫,发型精致妆容闪亮,一个挂了最简单的白T,头发凌乱素面朝天,站在一起却还是合称合拍,几乎完全同步地合完了整支舞。

 

周震南跟姚琛一起熬到了深夜,回到宿舍以后,再蹑手蹑脚地拎了换洗衣物冲了个冷水澡。浴室没有镜子,周震南妆也卸得异常潦草,顶着毛巾湿漉漉出来的时候,被姚琛一把抓到了吸顶灯正下方,捏着脸颊左右细看。

 

小男孩的脸上只剩了一点软肉,捏起来手感还是一样的好,软乎乎地挤成一团,就是眼尾还飞了好多亮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细密的光。于是姚琛一手托着人脸,另一只手捏了一块蘸了卸妆水的棉片,借着光线仔细地给周震南把没卸掉的妆色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周震南皮肤嫩,反复擦拭的地方很快泛出了红,衬在白皙的皮肤底色里,像是从眼尾晕出去的淡淡胭脂。他也不躲,安静地乖乖站在那里,只有睫毛不住地眨动。

 

姚琛擦掉最后一点亮片,捏着润湿棉片的手指紧了又松。他心尖酸涩得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揉捏,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他温温柔柔地开口,尾音也轻得像是叹息。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周震南眼睛和颧骨都是红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要哭了一样。可他眼底又很干燥,清清白白,只是没那么明亮,像是沉进太平湖底的一点没化开的浓墨。他声音放得很轻,却近乎固执地哑声说:“什么都没变,你也不许躲我。”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他终于听到姚琛叹息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半句:“周震南你真的是……”

 

他没说完,另一个人也不会去问。这句话代表的向来都是妥协,退让和休战。周震南后来尾随着姚琛回到大通铺,在一片黑暗里捏住放在人床尾的那只顽皮豹。他记得那年初到首尔,这是他给姚琛抓到的第一只毛绒娃娃,这么多年过去,它依旧被妥帖周全地善待。

 

所以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没改变。周震南又开始惯常地粘着姚琛,姚琛也还是有求必应地宠着小孩儿。他们如约定好的那样一起出道。在盛大绚烂的灯光和掌声里,彩带和亮片从上空倾洒下来,像是落了整个舞台的星光。周震南对着直播镜头抬手环上姚琛脖颈,把人紧紧地摁进自己怀里,哭到不能克制也不想克制,一次又一次地去拥抱他最在乎的兄弟,亲人,队友。

 

姚琛同样热切而温柔地回应了他。那一刻周震南是觉得真的什么都没变,他们都跟当年一样,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实现了最圆满的愿望。那个晚上一切都是最好的,所有关于未来的期望和畅想都被推倒了巅峰,少年们由衷地相信着他们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然而更先迎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料,非议,与责难。他们想过会有这些,但没想过来的这么快。于是各自的原始公司都开始联系队员,分别进行危机公关。周震南被安排了各种单人采访与个人资源,从离岛第一天就开始排期,孤身一人飞到全国各地去营业。他们在兵荒马乱中搬进了租好的别墅,架着摄像机和手持DV,就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集体生活。

 

工作人员来提前统计关于宿舍安排意见的时候,周震南是迟疑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一如既往地选姚琛,然而因为某些不能言说的原因,让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周震南输入再删除,最后也没发出去,就被提醒即将起飞需要关机。

 

等他到达以后开机,成堆的消息震成一片。周震南挑着回了几条工作相关,就被人拉着交代接下去的行程,手机自然也收了起来。等到活动结束,周震南才看到工作人员的回复。姚琛贴心得从来不让别人尴尬为难,他已经主动选择了与张颜齐一间。

 

周震南对自己独住没有意见。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同时觉得心头扎了根刺。这根刺从扎进去以后就一直没有拔出来,很多时候都无知无觉,但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彰显一下存在感。比如当下,周震南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明白姚琛的避嫌,可他不想让姚琛避嫌。这就是在隐晦地提醒他,有些东西碎过了就不能再恢复原状,他不想这样。

 

那晚周震南工作结束,整个人都被倦意席卷,又恹恹地生着莫名其妙的气。结果他第一次回到安排好的房间时,被从柜子里蹦出来的姚琛吓得不轻。

 

周震南头脑空白了好几秒,等始作俑者笑够了走过来,才终于回神,愤怒地抬手握住姚琛手腕,重重地啪了他好几下,咬牙切齿地重复你要死哦。心情却似乎在这场闹剧里明显回升,小男孩的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点鲜活的色彩。

 

姚琛任他握着,被重重拍了好几下也不躲,就亲昵地轻抚人胸口来回顺毛,对着跟过来的镜头弯起眉眼,笑着说“把我们小猪吓着了。”

 

这种自然的亲近让周震南感到熟悉与安心。后来队友给他端了一大碗面条,贴心地告诉他是专门准备的爱心夜宵,把小孩儿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姚老师晚上也没吃什么”,周震南把吃到一半的面咬断,下意识就很自然地把筷子给姚琛递了过去。

 

可姚琛没有接。他就是笑了下,朝周震南扬了扬下巴,声音很软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

 

这时那种微妙的烦躁又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周震南什么都不说,只是举着筷子死死地盯着姚琛。

 

他们身边人很多,还有摄像机,姚琛很快就败下了阵。他接过了碗,就着周震南咬断的位置挑了一筷子吃掉。他们所有人轮着一人一口吃完了整碗面,气氛也是其乐融融的温馨。

 

周震南只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们依旧亲近,没有隔阂,没有顾忌。然而姚琛退得太主动又恰到好处,他需要压着一些高压底线探出去,急切又有失偏颇地向自己证实他们依旧哥俩好。所以周震南经常无视张颜齐目瞪口呆的眼神,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要姚琛跟他睡。

 

好在姚琛总是迁就他的,无论是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还是今晚到谁的房间去。周震南某天大清早去赶新一轮的飞机,出门前正好遇上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下楼的翟潇闻。翟潇闻招呼还没打出来,周震南就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食指压唇上比了个嘘,随后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说:“声音小点,姚琛还在睡。”

 

翟潇闻闻言很震惊的样子,瞌睡都震醒了。他顶着鸟窝头眼神复杂地注视了好久周震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震南的肩膀,把人拍得莫名其妙。

 

 

 

 

09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喜欢起哄。在岛上把姚琛和周震南的名牌放一起当王炸出,全员一起磕CP,总决赛宣布冠军以后,成团的队友们都自觉空出了最中心的位置留给姚琛,去迎接他年少称王的竹马。

 

然而出道后再没遇上类似的事情,大家逐渐都不再认为姚琛就应该与周震南绑定在一起。

 

站位不绑定,资源不绑定,镜头前也几乎并不营业。周震南连轴转得要忙疯,与姚琛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有各自的单独活动,时常交错着飞到不同的地方完成不同的工作。

 

偶尔合体时他们聊得也越来越少,姚琛看他太困了,总是把人摁进座位里先补一觉。周震南带着卫衣帽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姚琛的肩膀上,昏昏沉沉之间嗅到的却不再是熟悉的气味。姚琛似乎是更换了新的沐浴露和香水,而他忙到一无所知。

 

周震南目睹过姚琛与无数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亲近地打招呼,熟稔地约饭约球约各种。在问了超过三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后,周震南再遇到这种情况都选择了闭嘴。

 

他也很少再向姚琛介绍当下接触的所谓“朋友”,因为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是利益牵扯,需要共同营业一段时间的工作伙伴。跟马伯骞毛不易他们不一样,没必要把他的姚老师介绍给这些人认识。

 

周震南花了很长时间才不得不承认,成团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依旧会有遗憾,有不圆满。而人与人的关系更是难以捉摸,姚琛在他身边的这两年,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远。因为过去他们都没这么红,自然也没有这么忙。那时候相隔万里,周震南却几乎每天都与姚琛保持着通讯。

 

而现在他们每隔一两周总会因为团体活动聚一次,微信的最后一条却停留在一周前,是一句“起飞了,落地再说”。落地以后有落地要忙的事,周震南想着还有几天就见面了,事情也不急,可以等见面再说。然而很多事一旦失去了分享的最佳契机,就再没有分享的必要与乐趣,见面时也无话可说。

 

这帮男孩子许久未见,在节目上还是很默契地抛梗接梗。十一只麻雀同台真的很吵,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时不时就要靠场控来维持秩序。

 

那天的访谈节目录得比较出位大胆,轮到周震南的时候,cue的是恋爱取向。周震南挺认真地边思考边说话,说希望以后的对象皮肤白,长头发,还有眼睛要大。他解释说自己对黑长直特别有执念,大眼睛是因为以后要生女儿,女儿像妈妈一样大眼睛会更好看。

 

周震南说话的时候,姚琛坐在后排,侧着头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对任何人的发言都倾听得很认真,温柔几乎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然而在周震南结束了part,朝后递麦克风的时候朝那边看过去时,姚琛却低着头没有看他,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背。

 

在姚琛即将抬头的那秒,周震南回转了身子,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他被身边人一个幼稚的梗逗到夸张地笑成一团,却在转到姚琛看不见的方向时,几乎是瞬间收敛了笑意。他嘴角克制地抿平,整个人带出种倦怠的茫然。

 

 

 

当夜碰巧遇上台风,飞机高铁全部停载。公司把难得聚齐的十几个当红偶像打包塞进了一辆临时租赁的大巴。高速也不能跑,就走省道绕去隔壁城市,赶明天的一个颁奖典礼。

 

周震南与姚琛坐在最后一排。前面灯都熄了,大家已经从永无止境的赶场里学会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尽可能休息,何况一个难得的完整夜晚。周震南感冒一直没好透,拖了快半个月。车上也没有预备毛毯,姚琛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把身边人严严实实地包成一团。

 

周震南没睡,窸窸窣窣地摸出手机,给马伯骞拨了通视频,惯例祝人生日快乐。马伯骞最近突发奇想要去感受大自然,就真的给自己接了个旅行节目,这站是去新西兰放羊。他在大片碧绿无垠的草原上撒丫子奔跑,镜头颠颠晃晃地给周震南看一群一群狂追着顶他屁股的狂躁绵羊。

 

周震南笑得都要撅过去了,压低了声音毫不留情面地肆意吐槽马伯骞脑子不好,再被人不客气地戳穿他怕一切活着的生物体的事实。两个人视频打了很久,互相提到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周震南没什么保留地倾诉,然而讲着讲着,他的视线就偏过去看身边的姚琛。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最多的视频是周震南打给他身边这个人的。那时他从未敢奢望过,未来某天还能再有机会与姚琛共同出道。然而在这一天终于来临的当下,周震南发现他们反而不再无话不谈。

 

中间停了一次加油站,车厢里开了灯。吸顶灯自上而下地破开黑暗,映出毛茸茸质感的黄色光线,投射在姚琛的侧脸上。他靠着车窗抱臂,闭着眼睛休息,侧面轮廓被光影晕染得愈发深邃,却也带出了分不近人情的冷。

 

周震南看着姚琛因为突然的亮灯而皱起眉头,睫毛簌簌抖动却没有睁眼。已经入秋很久了,夜里温度降得很多,而姚琛把外套给了周震南,自己只挂了件单薄的衬衫,纽扣还系得很低,光影透过大敞的领口明灭在分明的锁骨上。

 

周震南一边听马伯骞说话,一边不自觉地去握姚琛的手。他触碰到姚琛的一点指尖,就摸到了隐约的冰凉。

 

而这时姚琛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眼细长,到眼尾骤然收拢得锋利,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很过分淡薄。眼下的一点泪痣像是淬过火,又被月色浸透浸凉。

 

周震南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想握着人手往自己这边拉,用外套把两个人裹在一起,“你这样也会着凉的……”

 

而姚琛抬手摁住了他。车辆重新启动,头顶的小亮灯也再次暗了下去,他们重新被黑夜笼罩在沉默里。

 

“别乱动了。”姚琛用冰凉的手指握着人手腕,重新塞回裹着的外套里,声线里是疲惫和明显的沙哑,“我没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晚姚琛一直闭着眼在休息,可周震南微妙地感觉到对方心情并不太好。等天亮以后这种感觉就又抓不到踪迹,姚琛接下去整天都很照顾周震南,按时提醒喝水吃药,在周震南被媒体留下单独采访时,姚琛把先领到的盒饭揣进大衣的胸口里,等人回来才把还保持着温热的包装袋递过去。

 

而夜里归程,姚琛没有再坐在周震南身边。他给周震南抱了条足够厚的毛毯,用珊瑚绒把小孩儿整个密不透风地堆起来,再揉了下人喷了发胶的头顶。

 

“我一会儿要半路下车,就不坐这里了,影响你休息。”他根本不给周震南反驳的机会,状似亲昵地捏了捏小男孩尖尖的下巴,就松手往前走。

 

于是周震南准备好的话题都哽在了喉咙里。他从昨晚就想跟姚琛说,你看这次的遭遇,像不像我们成团不久去苏州的那次。那时候也是台风,飞机不飞,高速封道,咱们一路高铁晃过去。

 

那一次他们还在苏州看到了只特别小的黑猫,被雨淋得湿透,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姚琛和周震南瞒着酒店人员把小猫捞起来藏在帽子里,带到房间用毛巾裹着擦干,再开吹风机远远地给它吹了好久。

 

最后那只小黑猫被节目组的一个好心姐姐领养。姚琛在临走时给周震南和小猫拍了张合照,还是认生的小猫咪怯怯地趴在人掌心里。周震南想告诉姚琛,前几个月那位姐姐发给他了几张猫咪的近照,小黑长成了大黑,威风凛凛地四处作威作福,一看就是被宠惯了的样子。他之前就想把照片转发给姚琛,却处于某种心态,想留着当面给人看。然而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压着的事越积越多,这也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其中之一。

 

 

 

 

10

 

再后来这样的场合也少了。

 

他们开始分小队行动,除了专辑宣传和团综时必要合体外,大部分时间都忙于个人资源的奔波。两年时间过的很快,限定的解散演唱会被飞速推进,近在眼前。他们在解散场上又穿上了最初的制服,仿佛两年真的只是弹指一挥,他们也还是在星光岛上,对未来和成团充满渴望和期盼的待选少年。

 

那晚台下的姑娘们在落泪,台上的少年们也在哽咽。安可曲的最后,十一个男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从天而落的彩带和亮片闪烁得与两年前那场盛大决赛如出一辙。

 

团里年纪最小的忙内也已经成年,演唱会之后的庆功宴无一例外地举杯喝得干脆。周震南酒量不算好,却也在今晚来者不拒地喝了很多。他喝到最后眼尾都染上了一片水红色,带着迷蒙雾气,被很多人揽进过怀里,一边拍着肩膀,一边在耳畔低声说话。周震南沉默着回抱过去,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都被包裹在辛辣的液体里一饮而尽。

 

周震南喝到吐了一轮,回来开始四处问人看没看到姚琛。焉栩嘉扶着周震南去拆纸巾,想帮人擦一下被撞上了酒水的衣角。周震南固执地躲,重复问姚琛在哪儿。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说你打个电话就好了啊。

 

周震南死也不肯打电话,他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天台找到了姚琛。他迟钝地想起这种涉及告别的场合,姚琛总会在散场之前选择躲到天台。在韩国的时候就是这样,每一次有相识的朋友要走,姚琛表面上不显山露水,温柔得好像百毒不侵,却总归会在散场前躲起来偷偷一个人难过。

 

姚琛在天台逆着光回头,五官轮廓都模糊得看不清神情。周震南踉跄着奔过去握姚琛的手,整个人都要跌进他怀里,翻来覆去地说今后要保持通讯,你要把我微信置顶,我还是会给你一直打视频,不管什么原因你都要接。

 

姚琛没有回话,他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保持沉默,手指却轻柔地覆上周震南的后颈,插进人发根摩挲。

 

周震南无知无觉,他被离别的情绪和酒精冲得天旋地转,红着眼近乎固执地咬字:“无论如何,无论在哪里……姚琛,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你对我来说,真的是最重要的……”

 

“朋友?”姚琛打断了他。

 

夜太深了,晚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已经带上了深秋的凉意。周震南愣在了那里,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姚琛站在黑夜里,碎发的发梢被风吹得飞扬。他看了对方很久,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疲惫万分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平静地说:“你放过我吧,周震南。”

 

 

 

 

11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勉力维持的太平表象都扯了下去,一切都开始朝着无法挽回的坍塌趋势飞速倾斜。

 

周震南第二天下午才醒,带着宿醉后常见的头痛,太阳穴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磨钝了感官。

 

再后来他已经没有印象,他断片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姚琛说了什么。周震南撑着身子坐在酒店宽敞的大床上,低着头沉默地发了很久的呆,就朝后一仰,重新倒了下去。

 

 

 

后面是排得很紧的公告,等周震南抽出时间回别墅时,姚琛已经搬了出去。两年前周震南曾经走过摸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创造营大通铺,然而两年后他再次站在空空荡荡的别墅客厅,身边才是真正的空无一人。

 

周震南收拾行李时,看到那个熟悉的顽皮豹玩偶被摆在了个明显的位置。他愣了一下,拿起玩偶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还是把它塞进了行李箱中。

 

所有行李被直接打包寄回了他父母家里,缺的东西直接花钱添置,比耗费时间翻箱倒柜来的方便快捷。

 

他们之间再没有联系过。周震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真的早就不再了解对方。他不知道姚琛接下去的职业规划,还是从相熟的其他人口中才得知,PROJECT C计划已经被正式放弃,JYP的新团将同时兼顾中韩两方市场。姚琛这几年在国内累积了很高人气,却没有选择解约,留在内地发展,而是一如既往地折返旧路,不肯回头。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JYP已经给他备好了未来更加长久的队友,等待他结束这边的限定合约,就以新团队长的身份在韩正式出道。

 

周震南甚至没有时间去难过,他被连轴的工作逼到无暇顾及一切,脑袋沾到座椅靠背就能三秒入睡,被叫醒后还要立刻恢复容光焕发的积极姿态迎接下一个通告。他出了新专,为了打歌来者不拒地接了一堆当红的综艺节目,玩得又开又有梗,红得势如破竹。新专之后是巡演,他大江南北走了一圈,最终场时对着座无虚席的台下深深鞠躬。周震南穿着最闪耀夺目的演出服,妆容明艳发型精致,哪怕已经到了不该被叫小男孩的年纪,也依旧好看得不行。

 

他说谢谢大家,就掀起如浪如潮的欢呼和掌声。周震南此时借着一点身后的灯光,看到前排观众席有人比了个他熟悉的手势。太熟悉了,这个手势他曾经比了整整两年。然而在个人巡回演唱会的最后结尾,类似的欢呼和类似的盛况,漫天而降的亮片与彩带,才让周震南后知后觉地恍然顿悟,原来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成团更长。

 

那晚周震南比了个同款手势,发在了朋友圈,引发了一阵汹涌的追忆热潮。曾经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晒手势。背景五花八门花样频出,凌乱的后台,搭建的戏场夜景,机场的大厅,还有没散场的酒席。然而比的手势整齐一致,时隔多年竟也重现了一把当初怒汉们齐声高吼“那得吧”的团魂盛况。

 

周震南一串点赞摁下去,来不及回复什么就又被工作人员叫去做准备。

 

他虽然很忙,但还是在姚琛所在的组合举行中国巡演的那天,态度强硬地给自己放了个假。姚琛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而当下也终于熬出了头。近几年整个偶像经济的市场都比较低迷,他们组合在韩沉寂了将近两年,才终于借了阵东风,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年MKMF的男子团体赏是姚琛上台领奖发言,周震南忙于赶场无暇观看直播,却在当晚一掷千金,包了整个节目组的夜场酒水,真真应景了那句今晚的所有消费由周公子买单。

 

他还是有姚琛的微信,电话,各种联络方式,只是他们不再频繁的保持联系。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多年旧交该有的样子。

 

后来他们在某个颁奖典礼上偶然遇到,周震南隔着人群毫无准备地看到了一身正装的姚琛。对视的一瞬周震南居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慌乱,却是姚琛率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场合比较正式,姚琛破天荒地把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领口压得一丝不苟的平整。暗色西装挺括勾勒出他优越的肩线,包裹出那人的宽肩窄腰,是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

 

他这几年似乎换了妆发路线,柔软垂直的额前碎发都被往后拢起,露出了轮廓分明的眉骨和鼻梁,鬓角却剃得极短,映衬着他折角锋利的下颔线条,压出了点过于凛冽的疏离冷淡。

 

这种疏离在姚琛后来朝他点头示意时也没有消散。周震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高冷同样是他擅长的应对方式,于是他也朝姚琛略微颔首,连寒暄的步骤都省了下来。

 

只是周震南隔着忙碌奔波的人群,看着姚琛俯下身去,帮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细致地整理麦和收音,再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那种亲呢和温柔让周震南感到陌生的熟稔,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姚琛都从未用这样冷淡的眼神注视过他。

 

就像他那次全副武装地坐在台下,听身边的女孩子们热切又疯狂地呼喊着姚琛的名字。台上唱着安可曲的爱豆转身,扶着耳麦朝这边笑开,同时挥了挥手。

 

那种笑容是真挚的,灿烂的。他与他都发自内心地疯狂热爱舞台,愿意用尽一切力量竭尽所能留在这里。然而周震南看过太多无人见过的场面,独一份的亲呢与宠溺,噙在眉眼间的退让和温柔,还有藏在笑意底下的欲说还休的柔软。那些都被打上了独属于某人的特权,只是手握钥匙的当事人当时并未晓得。

 

周震南再一次看到姚琛笑开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真的已经失去了什么。

 

 

 

 

12

 

周震南在某天跟家里人通电话的最后,像是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问当年从别墅寄回来的那些行李现在放哪儿。

 

他妈妈想了蛮久,毕竟已经隔了很多年,说应该在他们老房子这边。当时寄回来以后,他们也没开过,就都扔地下室了。

 

她问儿子有什么需要找的吗?周震南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什么要紧的,等有空回去再说吧。

而当天深夜他就冒着狂风骤雨直接杀回了家里。周妈妈手忙脚乱地找了浴巾给人擦头发,又指挥被吵醒的周爸爸去厨房煮碗姜茶。

 

“怎么搞这么急……你明天不是还有采访吗?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

 

周震南没听完妈妈的唠叨,就径直朝地下室奔了下去。他翻箱倒柜很久,才从角落里拖出了两个落满灰尘的大箱子,拆开却发现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

 

周妈妈捧着姜茶站在门口,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当初好像……物流公司说,弄丢了两个行李。那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你说没事。人家也赔了钱,当时就这么算了……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周震南跪坐在地板上,那一刻是愣住的。他看了面前摊开着散落的,乱七八糟的,充满记忆感和年代感的东西,半晌后抬手抹了把脸。

 

“没事。”他说:“没什么,找不到就算了。”

 

 

 

那晚台风呼啸而过,吹过树梢带起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呜呜哭诉。周震南洗过澡捧着姜茶坐在沙发上挨训,周妈妈唠叨到最后,居然开始语重心长地想介绍女孩子给他相亲。

 

周震南无比震惊,眼睛瞪得很圆,不可思议地说妈,我是个偶像哎。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妈妈毫不客气地驳回,说我都打听过了,你这个年纪和层次的偶像是可以准备成家立业的。周震南拿行业道德去跟长辈理论到最后也只能举手投降,靠撒娇卖萌换取休战协议。周妈妈抱着他狠狠地拍了下人手臂,却只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周震南枕在母亲的大腿上,想确实很久没人照顾自己了。不是生活助理的那种照顾,而是像曾经有人做过的那样,盯着自己按时吃饭,盯着自己多喝热水,下雨时会先帮他带帽子,彩排时先去帮他固定麦,会在睡到半夜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把被子拉严。

 

现在这些可能都被那个人给了别人,他有了新的队友,有更小的弟弟们需要照顾,而他们不会再是周震南。也会有新的人陪他得到更多的玩偶,那只顽皮豹,也不过是被它两个主人都抛弃的,最不重要的其中一个。

 

 

 

 

13

 

再往后过了一段时间,周震南遇到了刘也。

 

那时离他们解散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们上了同一个节目,居然有嘉宾已经不知道他们曾经待过同一个组合。下了节目他们找了个餐厅叙旧,周震南咬着健怡可乐的吸管,听刘也毫无征兆地提到姚琛。

 

“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刘也问。

 

周震南咽下几乎呛到的那点可乐,含糊着点头又摇头把答案一笔带过。碳酸饮料的气泡炸在他喉咙口,变成一片细密的难以忍受的钝痛。

 

刘也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晚辈。

 

“你们分手这么久,关系还没有缓和么?”他顿了顿,“早几年所有的聚会,只要听说你来,姚琛都会推脱缺席,没有一次例外。”

 

周震南手指瑟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痉挛般蜷缩在一起。然而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什么分手?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这次是刘也更为意外。“你们没谈过?”

 

周震南被各种混乱的情绪击中,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与他所知晓的出现过什么严重偏差。刘也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反而啧了舌。“那你当初……”

 

周震南敏锐地记起,似乎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指间的杯子,指腹带上了细密的汗,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玻璃杯壁。

 

刘也却没说下去,只是问周震南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他报出了个意外却熟识的名字,然后告诉周震南,在岛上的时候,这个人明确地追了很长一段时间姚琛。周震南被这个料冲击得目瞪口呆,反复确认这已经算公开的秘密以后,简直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刘也笑了起来:“谁敢当着你的面撬你墙角……那时候你简直把姚琛打了标,从头到尾都写着这是老子的人。”

 

周震南哑然,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并从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出了些有据可循的蛛丝马迹。有段时间那个人确实很粘着姚琛,以至于他很多次去找姚琛时,都发现他的姚老师分身不暇。但是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因为太明目张胆了。”刘也说:“所以姚琛算是,当众拒绝了他。”

 

周震南坐直了身子,“他做了什么?”

 

刘也转头看向他,那一眼温温柔柔的,却像是压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像是可惜,叹息,亦或是怜悯,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就只有一点时过境迁的平静浅薄地漂浮在表面。

 

“姚琛当时说……”

 

当时录制快要开始,周围人很多,姚琛拦下了要坐到他身边空位的那个人,声音还噙着温柔的笑意,却清晰又不容拒绝地说:“别坐这里了。”

 

他说,我怕周震南不开心。

 

“当时那个情况,其实他讲的已经算是直白的委婉了。”刘也说:“毕竟你向来比他更直白。”

 

他等了好久没等到周震南的回应。于是刘也望过去,看到这几年愈发成熟的周震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懵住的样子显得又有些稚嫩。

 

周震南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

 

“对啊。”刘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后来姚老师私下有来道歉,希望别当着你的面再说些什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们在分分合合,谁知道原来根本没开始过。”

 

 

 

刘也走后,周震南一直低着头,捏着吸管有一下每一下地戳着可乐里的冰块,不太有精神的样子,思绪也很放空。

 

他不知道这两年姚琛是如何独自在众所周知的尴尬气氛里,配合他佯装挚友的拙劣把戏,就像他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发生在月亮背面的故事。他在这端看到了风平浪静的花好月圆,时过境迁以后才被告知月亮还有不会发光的另一面。月亮一直都挂在那里,现在你知道了,又该不该去看,敢不敢去看。

 

 

 

 

 

14

 

周震南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他突然觉得倦怠,不再想用无止境的工作让自己麻痹。

 

当红小偶像把自己裹在最普通的黑T里,戴了个医用口罩去城郊的商厦逛街。他路过一排娃娃机,视线余光瞥到某个熟悉的玩偶于是又再次折返。那是一个顽皮豹,跟当初他与姚琛在韩国街头抓到的第一个几乎一模一样。周震南摸遍了身上硬币,试了几次都失败。于是他干脆抽出一张整钞,稀里哗啦兑了一整袋游戏币,撸起袖子跟这个毛绒玩偶一门心思地干上了。

 

周震南来来回回试了很多次,但是运气实在不佳,光是整钞都换了两次还没把那个玩偶带走。后来连工作人员都围了上来,好心地跟他说,这个玩偶可以直接送给他。

 

周震南摇了摇头,声音被口罩隔着,显得有点闷:“不用送,我要自己带他走。”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但还是很好脾气地询问,是否需要把这个玩偶重新摆放位置。周震南让开了点位置,看人用钥匙拧开了玻璃窗户,捏住小豹子柔软的肚皮,摆到了接近洞口的位置。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放弃了,摆了摆手跟人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转身离开。

他想没有用的,这只再像也并不是以前那只。而那只已经被他搞丢了,钥匙也再也不在自己手里。已经都来不及了。

 

 

 

周震南把自己锁在公寓里,拉着窗帘昏天地暗地在B站刷他们曾经组合的节目视频。

 

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在自己当时没注意的角落,姚琛侧头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噙住了点不明显的笑意。然而镜头里的自己无知无觉,快乐得跟个智障儿童一样,硬是没往那边多看哪怕一眼。

 

“回头早一点啊,你个傻逼。”周震南有气无力地说,也不知道在骂谁。

 

刷到后来,偏好系统给他推荐了一个合集。是关于姚琛的。周震南下意识就点了进去。视频标题上的时间是他们解散第二年,姚琛回了韩国那边,跟新队友一起录的深夜VLOG。镜头歪歪扭扭地快怼到姚琛脸上,偏偏还是把少年拍得特别好看。

 

姚琛没做妆发,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干净,穿着轮滑鞋坐在深夜的街头。镜头外有人用韩语询问哥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却无能为力的东西。姚琛侧头斜斜瞥了眼镜头,嘴角翘了一点,却什么都没说。

 

“那换个问题哦。”端着DV的人又说:“哥哥通讯录里有没有很想联系却不能再拨出电话的人?”

 

这时候有人径直撞过来,撞得镜头一震摇晃,方灿从后面冲出来抱住姚琛,把人压得一个踉跄,同时笑嘻嘻地朝姚琛做了个口型,什么声音都没发,就又很干脆地跑走了。

 

那一刻姚琛是愣的。他怔怔地看着方灿,在人跑走以后忍不住笑开,再无奈地朝着镜头摇了摇头。

 

弹幕上都在扒方灿的口型,猜测到底是韩语还是中文,又是哪个能对应的人名。而周震南在那一刻连背脊都绷直了。他把视频拖了回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方灿的口型,然后他百分百确定了那说的是什么。

 

不怪没人扒出正确的答案,那是韩语,却不是姓名,而是当年他们都还在JYP做练习生时,哥哥们给周震南起的一个昵称,根本不为外人知晓。

 

而姚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弯起了眉眼。那时候姚琛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爱意从眼睛里溢了出来。周震南握着手机,心脏狂跳的同时也感受到某种呼啸地下沉,无法挽回,不能自控。他在某一瞬想不管不顾地拨出那个多年未拨的电话,冲动之下去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然而这个视频距离现在已经间隔太久了。周震南上周在微博上刷到姚琛的最新采访,那个节目里CUE到了他们曾经的组合,尤其是其中与他交情曾经很深的自己。姚琛在听到周震南三个字的时候已经能保持平静无波,一点额外的细微变化都没有。

 

他态度拿捏得很恰到好处,官方地祝贺周震南新专大卖,希望每个兄弟都能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5

 

所以那个电话最终也没有拨出去。他已经错过了合适拨出的时机。

 

那天周震南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他被姚琛握着手腕走在首尔街头,镜头下一秒就切到了山城的嘉陵江畔。周遭总是暗的,昏黄的光线自上而下地笼罩住他们。姚琛回身过来看他,轮廓吞着光晕或明或暗。

 

他们什么都没说,在沉默中,姚琛伸手覆上他的脸颊。

 

周震南在人俯身下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冰冷而潮湿的吻。他在姚琛亲过来的一瞬间就掉下了眼泪,哽咽着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不顾一切地把人拉得更低。

 

姚琛搂着他的腰,温柔地反复轻拍着安抚,耐心地低声哄他不要再哭。周震南摇了摇头,他有千般委屈万缕爱意回转在唇齿间欲吐未吐,他想说你再哄哄我吧,姚琛,再对我温柔一点。可他哭得太厉害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亲吻都带上了潮湿的腥咸与苦涩。

 

 

 

周震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确实下着雨。窗户被风刮得大敞,而整个公寓只有他一个人。

 

他赤着脚下床走到窗口,外面夜色很深,树叶被横七竖八地吹落了一地,马路上积了水,反射着红绿灯的斑驳光线,整个城市都被萧瑟的静谧包裹。

 

 

台风已经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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