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时

不淆世俗的潮浪。

Call me call my name 后记


*复建产物




哨兵南 x 向导琛

哨向paro,私设很多,南琛南无差

副cp是高山原也be背景下的陆梦嘉期

注意 含部分相熟角色死亡预警








*

 

当反动供能系统被彻底摧毁的那一刻起,这场战役的结果就已经尘埃落定。

 

不再受感官武器影响的哨兵们,与普通人类交手,只能算是单方面的碾压和处决。爆炸以后反动势力全线溃败,被不费吹灰之力地一网打尽。

 

接下去就是清扫战场,确认战损,逐级上报。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医疗兵踏着染血的沙砾匆匆狂奔,杂乱不堪的喧哗声连成一片,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压抑着另类的安静。

 

负责统计的文职人员四处奔走核实,握着笔默不作声地在名册上逐个画圈,眼睛一直是红的。没人多说什么,语言是最贫瘠苍白的安慰,在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战争里没有赢家,他们都是被迫应战的受害者。

 

 

 

 

*

 

周震南在医疗舱里躺了半个月,能自由活动的当天就被传唤上了军事法庭。

 

欺瞒系统是重罪,涉事人员又全是军职高层,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不及论功行赏就被拉上军事法庭先行问罪的,周震南他们算是联盟成立以来的头一份。

 

宽阔空旷的法庭两边各坐了为数不多的几排人,每个肩膀和前胸的勋章累起来都能闪花了眼。

 

周震南与张远并肩站在法庭正中的审判席内。

 

张远难得脱了回白大褂,换上了挺括的军装,腰身被皮带勒紧,收出笔直易折的线条。他沉默地直视前方,嘴角压得平直,眉眼间却透出倦怠的冷淡。

 

周震南终于把病号服换成了作战服,脸色苍白地伫立在原地。他时不时抬手,不耐地用食指勾着紧贴脖颈皮肤的黑色监控环,喉结上下滚动。

 

出于对哨兵五感和体能的忌惮,每个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哨兵都要依律强制佩戴环形控制器,实时监控哨兵的激素水平确认状态,并在过度变化时给予高强度的电击以示警告——换个不那么体面的形容,这就是一个镣铐,跟禁锢凶猛野兽一样。

 

有些人非要把锁链的另一端握在自己掌心,才能用囚禁换取居高临下的安全感。

 

周震南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有人站在正前方的台子上,捧着份纸质文件居高临下地慷慨陈词,罗列着他们的具体罪状,分别严重违反了联盟哨兵限制法,联盟现役军人执行法,宪法等法典里的哪条法则。他听着一堆拗口又复杂的罪名和应得刑罚与他们身上累积的军功嘉奖不断冲突抵消仍无动于衷,却在听到高嘉朗这个名字时,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再悄无声息地蜷起了手指。

 

而张远始终注视着正前方,神色平静,连个表情变化都欠奉。

 

 

由于真正的黑暗哨兵已经阵亡,替补的那一位还没能成长到可以无缝对接,收拾整个残局,周震南就成了当下撑起中央特战行动组的唯一人选。因此无人敢真的处置了他,只能口头训诫,高度监控,军衔连降两级,再把人放在原位不痛不痒地待命。

 

而张远——

 

接二连三的罪状和诉讼声势浩大地砸下来,所有需要出口的罪行都落到了还活着的人身上,甚至连这次青岛白塔的过高死伤比都演变成个人的战略方针失误。张远拒绝为自己做任何澄清与辩护,于是迎接他的是开除军籍,革职待查。

 

 

 

 

 

周震南最开始刚到中央白塔时,一直以为张远就是个实验室的科研人员。直到后来某次授勋仪式,到底太年轻的哨兵被人肩章上一水儿的杠跟星星闪得目瞪口呆。

 

张远站在一群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们身后,扬起了单边眉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高嘉朗事后充分嘲讽了小孩儿还是太没见识:“你也不想想,得多普通的普通人,保密等级才能比你这个一线作战还高。”

 

“就他那履历,说镀过金都是给金子再贴金——他是在某些领域真正登顶过的人。只是站得太高……总会被卷进一些身不由己的事里。”

 

高嘉朗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不想详谈,只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周震南的肩膀,“派他来咱们这儿,都属于大材小用充军发配。其实最适合他的还是把大脑解剖出来插上电解片搁水里泡着——”

 


 

上庭之前周震南提前见到了张远。再次身着军装的少将挺拔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几幅合照。

 

他想起高嘉朗曾经说过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决策者。他们都只能做执行者,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每个人都是独立又鲜活的个体。而宏观的车轮推行必然要湮灭微观的情仇喜怒,在战争面前,万千血肉汇成的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只有当它到达利益最大化的折点时,这个数字才最有意义。

 

所以张远会递交封锁青岛白塔的战略决策,而联盟最终批准执行。至此所有白塔内尚未参与过战争和正规训练的哨兵们向导们,后勤人员们,都在无知无觉时就被推上了命运的风口浪尖。他们将与一个秘密任务,与一座塔共沉沦。在任务启动的那一刻起,那些活生生的人们就都变成了演绎中的那个数字。

 

张远的背后是联盟,是民族的安危,是整个宏大的国家机器,他果断又残忍地做出选择,是个优秀的决策者。然而他代表联盟封锁了白塔以后,又作为张远,千里迢迢,奔赴青岛,亲自指挥这场任务。

 

他义无反顾地踏进被圈好的放逐之地,把自己同样掷到了以生死博弈的棋盘之上。

 

从此决策者也化为那个数字的万分之一。

 

 

 

“这张照片里有我的老师。”张远突然开口,声线平稳中透出点温柔的怀念,“快十年了……如果老人家在天有灵,知道他是因为大义灭亲清理门户这种事被载入史册,估计气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保持沉默的周震南。

 

“你得兼任一段时间的特战执行队长。高嘉朗的担子,在张颜齐能彻底承担下来之前,你要帮他兜着。”张远略微扬起了下巴,带出了些许上位者惯性的倨傲,“联盟需要的黑暗哨兵,必须没有弱点,震慑八方,所向披靡。高嘉朗那个王八羔子当初大言不惭地承诺过,现在父债子偿,倒也天经地义。”

 

“还有——新指挥的调令会很快下发,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周震南猛地抬起头,瞪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张远却没有继续看他,视线平移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窗外无垠的海平面上,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

 

“封锁白塔的决定从来不是好的,正确的,只不过是在错与更错里做出的艰难选择。所以尘埃落定以后,必须有人要为差错负责。联盟也需要一个明确的问责对象,去承担群众的悲伤和怒火……那些阵亡在白塔的战士们,也都有亲人。要给他们交代。”

 

“……所以就该是你么?”周震南哑声开口。

 

张远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下的决定,所以就该是我。”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特战a组001!”

 

周震南被打断了回忆,终于抬眼望了过去。站在他面前的训诫员把警棍粗暴地甩向金属门栏,敲出一片刺耳又尖锐的噪音。

 

“不要以为自己是中央特战哨兵,就可以藐视法纪!”训诫员厉声道,“所有轻视军纪的人都终将受到联盟的制裁,无论你多自命不凡,好大喜功,认为自己取得过多少功绩!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前中央特战研究员张远就是你的下场!”

 

周震南听着这些形容,只觉得荒谬又可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联盟现第一哨兵脸色苍白,脖颈被扣了黑色监控环,整个人透露出病态的脆弱,却毫不客气地嘲讽笑开,眼尾锋利上挑,挂住了不屑一顾的冰冷。

 

训诫员被这个眼神震慑得本能瑟缩,随后他瞥到了周震南脖颈上紧扣的约束环。意识到面前的野兽已经被拔牙入爪以后,滔天的愤怒击中了他。他近乎是轻蔑地,恶毒地,洋洋得意地攻击:“你是翻不出花样的!再自食恶果下去,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摘不下来这个监控环,一点激素变化都能引发安全管制,一条家养的狗都比你更自由。”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个新向导?”

 

周震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训诫员顿时精神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嘴角上扬,笑意莫测:“如果是他坐在这里,肯定比你要听话得多。”

 

于是周震南整个人都冷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人,脖颈上的监控环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常亮的一瞬灯光变成了红色,常亮了数秒才熄灭。同一刻周震南猛地绷紧了背脊,手指紧紧扣住座椅的扶手,用力到手指骨节都微微泛白。

 

“专为哨兵设计的电击力度怎么样?”训诫员满意地笑了起来,“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向导,你的向导。你的向导极大概率会被连坐,因为你的原因被处以同样的刑罚,这也是他识人不清,罪有应得,他——!!!”

 

他甚至没看清周震南是怎么站起来的,胸口剧烈的疼痛就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当训诫员意识到是两人之间的审讯桌撞上他胸腔的那一刻,他已经被卡着喉咙摁倒在桌面上,头皮发麻,昏沉窒息。

 

周震南手指再收紧了半分,就听到掌心下响起痛彻心扉的哀嚎。他脖颈上的监控环已经红灯常亮,伴着警告一样的短促嗡鸣,而周震南一张脸冷若冰霜,低垂着眉眼,颤得分明的手指依旧死死钳着人脖颈。

 

“奉劝你一句,不要扯上他。”周震南声线哑得厉害,“……别挑战一个哨兵的忍耐性。”

 

 

 

 

 

*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张颜齐回过头,就着月光看到姚琛披了件单薄的外套,双手抱臂,斜倚着墙面望向他。

 

中央白塔临海而建,深夜安静得只能听到海浪打上来又退去的细微声响。姚琛穿的很随便,衬衫的领口毫不在意地敞着,海风倒灌进去,吹得胸口一片皮肤都露了出来。

 

张颜齐拧起了眉:“当心着凉……你不是也没睡。”

 

随后他顿了一顿:“担心周震南?”

 

姚琛径直走了过去,跟人一样倚着白塔边缘的栏杆,眺望一片漆黑的大海。

 

“这就是你不懂了——”姚琛刻意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了点笑意,“我们已结合哨向呢,是能随时感知到搭档的,他状态怎么样都瞒不过我,所以我没必要担心。”

 

“哎呦,秀哦,我的老天爷,”张颜齐配合极了,故作痛苦状掩面,嘟嘟囔囔地抱怨,“是我错了,我孤家寡人,没有经验,才多此一举问这一句,傻兮兮被人领进门杀……”

 

姚琛也跟着笑,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笑够了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他望着无垠的海平面,半晌后平静地说:“其他都没必要担心。无论要面对什么,总归是一起的。”

 

张颜齐沉默了下去。他倚靠着冰冷的栏杆,又觉得某种瘾丝丝绕绕地冒了上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伸进胸前口袋,捏出那包已经拆封却一根未少的烟盒,在栏杆上轻磕了一下。

 

早些时候张颜齐搞rap创作,瓶颈时期或者失眠深夜总习惯叼上一根。尼古丁混合焦油,微醺的气息总能短暂地麻痹神经,缓解那些腾升的烦躁和焦虑。后来就觉醒了,变成哨兵的初期五感失衡得厉害,他再接受不了香烟的气味,一点点烟雾都能呛得他不住咳嗽,涕泗横流。

 

于是接下去的几个月他再没有碰过烟这玩意儿。其实他过去抽的也少,基本没什么烟瘾,更没出现所谓的戒断反应。而在他参与的第一场任务结束以后的半个月里,像是迟滞性爆发的后遗症,张颜齐无数次,跟当下一样,会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压抑的瘾。

 

张颜齐现在的状态已经无限趋于稳定,作为一个黑暗哨兵,调试五感该是件得心应手的事情。他不需要再担心被香烟刺激得反应剧烈,却反反复复捏着香烟,一次都没有真的把烟点燃。张颜齐捏着外包装都被揉出褶皱的烟盒,指尖点着敲击香烟的滤嘴,像是捏住了一个熟悉的安慰剂——

 

他记得那些烦躁被压下去的麻痹感,那个瞬间有什么沉了下去,随后从微醺的苦味里透出来的是倦怠的茫然。他想,张颜齐想,所以这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戒烟的原因吗?为了给自己一支烟的麻木时间,去沉底,去逃避,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逃,又能逃到哪里——

 

张颜齐转过头,毫无预兆地发问:“你不会觉得很荒谬吗?”

 

姚琛侧头望了过来。夜深露重,海风无序地吹过来,把人额前的碎发略微打湿,再吹得凌乱。张颜齐嗓子是哑的,透着点挣扎过后的疲惫,一字一顿地说:“他们这些年执行任务,为了联盟在出生入死。结果刚刚从九死一生的战场里活下来,就被联盟迫不及待地送上军事法庭定罪。定活人的罪还不够——还要定死人的罪!”

 

这句话是堪堪断住的,像是再撑不住后面的情绪。张颜齐喉结滚动了一记,再没继续说下去,只有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想到的太多,想到周震南,张远,还有高嘉朗,崔邵阳,每一个跟他插科打诨过的兄弟,每一张跪在废墟里失声痛哭的扭曲的脸庞,无数次见缝插针地闪现,在每个没有严防死守的间隙,在午夜梦回,在一个又一个让他无端焦虑的片刻。

 

张颜齐以为任务结束就是终结,他们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终于艰难地换得了最终的胜利。而到达终点以后的帷幕被扯下,浓妆艳抹的虚假太平终于被划破,露出了不堪的丑陋底色。

 

英雄被问罪,死去的人再回不来。张颜齐战后随着中央作战离开青岛白塔,塔外的世界与他觉醒前所经历的人间别无两样,生机勃勃地繁荣着,喧哗着。官方部门欢天喜地大字宣传捣毁又一恐怖组织,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喜乐,手指右滑就把这条新闻轻飘飘地滑了过去。没有人知道有座塔正破败而沉寂地伫立在那里,亦如无人知晓废墟下究竟埋葬了多少英灵和破碎的心。

 

那一刻张颜齐置身于无尽的热闹和繁华之间,却惊觉这个世界可能并不会变好。糟与更糟永远存在于比较之间,微观的磅礴澎湃阻挡不住宏观的坍塌下坠。人类只是擅长遗忘,并不会真的好起来。

 

 

 

夜里还是很冷的,霜露凝结,薄薄地覆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是结了一层轻薄的冰。姚琛穿得太少,搭在栏杆上的指尖都泛着红。

 

“我不会。因为你搞错了一点,张颜齐。”姚琛说。

 

他的声线还是温柔的,又柔又稳,好似百折不挠的韧。

 

“不是为了联盟。”他说,“是为了人民。”

 

海浪再一次拍打袭来,沉沉撞上白塔的底端。

 

“起码我没有很高尚的理想,最初也不过是想保护我在乎的人。”姚琛抿了抿嘴唇,认真地回忆着什么,“亲人,朋友……觉醒后我进了塔,逐渐接触到一些曾经的事件,才发现世界从不太平,那些飞来横祸完全有几率落到我熟悉的人头上。”

 

他转过头去凝视张颜齐:“谁能保证那颗炸在缅甸的定位导弹下次不会瞄准重庆呢?”

 

张颜齐在这注视里哑然。他喉结上下滚动,堵在胸腔的东西却还是没有散,只把他堵得愈发压抑。

 

而此时姚琛收敛了全部笑意,他的眉眼其实也狭长锋利,不笑的时候会显现出难言的冷意。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像是掀开了丝绒滑落,利刃骤然出鞘。

 

“我希望他们都能远离战争的影响,毫无察觉,开开心心地活着,每天只需要忧虑与生死无关的小事,剩下的就由我来承担。因此我选择成为保护人民的一把兵器。”


姚琛注视着张颜齐,清晰地说:“我们是武器,是人民的最后一道防线。上层决策的对错不归我们思考,你我在任务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完成它。”

 

张颜齐缓慢地睁大了眼睛,他眼尾下垂,血丝充斥着眼瞳,染得下眼睑也晕开了点殷红。

 

然后他笑了起来,嘴角和眉眼一同弯起,噙住了点微妙的畅快和痛楚。

 

“哪怕被你的人民审判?”他半开玩笑地反问了句。

 

姚琛视线不避地望他。夜风把人鬓角的碎发吹得凌乱,隐约遮住了姚琛的下半张脸庞。张颜齐有哨兵体质加持,在厚重的黑暗里也依然能看清一切。他看着姚琛直直望过来的眼神,总觉得透过这双收拢锐利的狭长眉眼隐约看到了另一个人,他们形态接近神色相似,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望过来,漆黑的眼瞳里压住了一样锋利的情绪内里。

 

某一瞬张颜齐甚至恍惚觉得站在这里的是周震南,而面前的人在下一刻笑开,下巴略微扬了起来,微飞眼尾倨傲地隐进夜色的黑暗里。

 

“我不在乎被审判。”姚琛说:“除了我自己,也没有人能审判我。”

 

 

 

 

 

*

 

青岛白塔一役,各调派行动队均伤亡惨重。

 

陆战空战牺牲率近半,中央特战里高嘉朗殒身,夏之光重伤,一条命全靠无菌舱吊着,几天前才堪堪脱离生命危险。陆思恒战时一招凤凰跪彻底磕碎了膝盖骨,也断绝了完全复原的可能。他的档案很快被调离陆战一线,人也在能离开医疗舱的第二天就消失无踪。

 

姚琛这些天被拉进禁闭室做了数份战后心理状态评估,向导精神力场稳定性评估,联盟合约审查等。监测员虎视眈眈地审着他每一份答卷,确认无懈可击以后才放了他自由。

 

与此同时,周震南终于回来了。

 

直升机席卷着飞石尘土降落在训练场正中。率先从机舱里出来的人身着联盟空战制服,大步流星地径直朝姚琛这边走了过来。制式服装上的肩章被阳光反射得熠熠生辉,怎么看怎么也不该负责押送这种工作。

 

“中央空战负责人,彭楚粤。”他朝姚琛伸出手,姿态笔直挺拔,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又转瞬即逝,“上次任务里,翟潇闻承蒙你们照顾了。”

 

姚琛自觉担不起这份道谢,他也不过是个刚被划进中央特战的向导,然而高嘉朗战死,张远被革职,周震南待审未归,张颜齐还在努力适应觉醒的转变而焦头烂额,轮下来竟然真的只有他能来出面承担这一句。

 

“您客气了。”他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开口,“也感谢您专程送我们特战的哨兵回来。只是不知道……”

 

“听说夏之光伤得很重,现在情况怎么样?”彭楚粤也不兜圈子,直白发问,随后简单解释,“他在进中央特战之前隶属空战,我带了他很多年。”

 

姚琛了然:“夏之光已经脱离了危险,目前还需要静养。您远道而来,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他?”

 

“下次吧。”彭楚粤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潦草,话语匆匆。他语焉不详地含糊了一句:“等有更好的机会的。”

 

姚琛感到那点微妙的疑虑在逐渐扩散腾升。他从看到彭楚粤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挺拔到过分,背脊紧绷到简直快要折断。而夏之光无碍的消息是让他松了口气,却并没有改变这种紧绷的状态。

 

“我这次来,其实是来送个东西的。”彭楚粤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缠绕着金属细链抽了出来。阳光太刺眼,反射在晃荡的金属铭牌上,乍一瞬刺激得姚琛侧开了视线。

 

彭楚粤的声线低哑:“有人托我……转交给赵磊。”

 

姚琛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接过了那块铭牌。彭楚粤朝他敬了个礼,转身就朝直升机的方向大步走去。

 

姚琛逆着光看人背影,日光模糊着那人挺拔的轮廓吞吐再淹没。下一瞬他感受到了什么,平静许久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重重跳动了一下,压着血液往神经末梢飞速奔腾,像是某个角落被猛地唤醒一样。

 

姚琛的视线聚焦到更后面一些。周震南正轻巧地从机舱里跳下来,体态轻盈得像一只猫。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纯黑作战服,脖颈上系着同样黑色的检测环,落地后就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过来。

 

他跑得很快,又完全不减速,几乎是撞进了姚琛的怀里。纵使他的向导早就张开了手臂迎接,还是被冲撞得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

 

“怎么了,怎么了呀。”姚琛收紧环着人腰的手臂,话语末尾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鼻音很重地说,“差点就要一起摔了。”

 

“摔不着。”周震南额头抵着人胸口的位置,在熟悉又温热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闷闷地说:“我接着你呢。”

 

姚琛再往后退了半步,才感受到某种毛茸茸的温热触感。壮硕魁梧的成年雄虎抵着向导的后腰稳稳站立,尾巴悄无声息地来回甩着,时不时用脑袋温顺地蹭一蹭姚琛的大腿,更像一只求安抚的大猫。

 

而周震南小小一只,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怀里,安全感和保护欲混杂着同时缠绕上来难解难分。姚琛不自觉地再次收拢手臂。而周震南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卸了大半的力道挂在人身上。他下巴磕在人肩窝里,摩挲着那一小块温热的皮肤,鼻息配合着湿漉漉的咬字黏连地喷在人脖颈的位置。

 

“我只是……我好想你。”

 

像是万里跋涉,倦鸟归巢,野兽翻出了最柔软又最脆弱的毛皮。姚琛抬手覆上人凌乱的发顶,另一只手捏住大衣的边缘,把他怀里的小孩整个都笼罩进去。周震南只在他面前流露的疲惫和示弱,姚琛私心不想让任何人分享。

 

姚琛低垂眉眼,视线落在人白皙脖颈上那圈闪着频光的黑色金属环。于是他伸手去碰,食指指尖贴着人颈侧皮肤探下去,感受着周震南喉结的上下滚动,还有温热皮肤下,平稳有力跳动着的脉搏。直到屈指隔开金属时,冰冷的监控环释放出频繁的细微电流,打得他指尖酸麻。

 

周震南顺从地任人操作,顺势还略微抬起了头,颈部拉扯出流畅又脆弱的线条。

 

姚琛低声问:“这个要带多久?”

 

周震南抬着头看他,手指也伸进颈环里随意地拽了一下,指尖擦过另一个人的指腹。

 

“别管它,没事的。”他不以为意地说,“这东西也就监控个激素状态,别的啥用没有。”

 

姚琛就着当下的姿势,拇指抵住人下颚,捧着周震南的脸就低头吻了下去。小孩儿的嘴唇柔软干燥,浸湿了以后又好似冰凉的果冻,湿湿软软地主动张开,主动纠缠上来,热切地,渴望地,毫不掩饰地融在唇齿之间。

 

指尖感受到的电流明显加重,姚琛这才放开了他。

 

“控制下激素水平啊,这位哨兵。”他的向导压低了声线,末尾轻得像气音,“……这样也好意思说没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周震南嘴唇还是湿的,却挑起了眉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戴着这玩意也一样干你。”

 

姚琛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抬手捏了捏小孩儿的后颈,“回来就好。”

 

挂在他手腕的铭牌和新缠在指尖的碰撞在一起,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周震南重新安静了下去,他循着姚琛的手与人十指交错相扣,安抚一样地轻轻摩挲着。

 

“嗯。”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也想我。”

 

 

 

 

 

 

 

 

*

 

那是姚琛第一次看到赵磊那么失态。

 

包括周震南,也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磊。哪怕他的结合哨兵命悬一线时,赵磊跪在废墟的砂砾里,脸颊沾染了血液和泥土,狼狈地攥着夏之光的手,抬头望过来的眼神还是清明又锋利,像一支离弦就无回的开刃箭。

 

他平静得近乎疯狂,攥着人手的骨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却咬字清晰地说没事。

 

没事。赵磊说,大不了我跟他一起死。

 

而这样的人也会被打碎。像是掷落地面的玉,碎了就再无法恢复原状。医疗舱里躺着的夏之光沉睡得无知无觉,一墙之隔外他的向导经历着无可挽回的崩溃。姚琛低垂着眉眼,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安慰是徒劳的,他比谁都知道。

 

周震南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侧开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鼻尖却泛出了明显的,带着湿意的红。

 

 

 

那天深夜,他们绕过白塔蜿蜒的环形阶梯,去了最底层的陈列室。

 

挂在陈列墙最末端的画框属于高嘉朗,照片里的人看起来也一副不怎么正经的模样,笔挺的军装也压不住眉眼间的漫不经心。

 

周震南握着姚琛的手腕,带着人绕过历史台,沿着这道白墙漫步到遥远的另一边,再把刘也指给人看。

 

然后他们靠着陈列墙席地而坐,肩抵着肩,就像很久以前的那次,周震南在这里第一次遇到高嘉朗时一样。

 

周震南声音很轻,却事无巨细地把关于他知道的,高嘉朗和刘也之间的故事讲述给他的向导听。他讲的很碎,姚琛却听得认真。他握着周震南的手,安静地听着整个故事从开始走向戛然而止的末端。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未必不算好结局。毕竟与子偕老实在是,太奢侈了。”

 

周震南讲到最后,扭过头去看他身边的人,漆黑的眼瞳里波光点点。他侧头俯身,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爱人。

 

“姚琛。”他声音低低柔柔,沉得不像一个少年人,再开口时又轻得好像一声叹息。“……姚琛。”

 

“我害怕看到你难过。”他艰难地哑声道,“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出承诺……我其实没办法保证,发生过的事不会再重来。”

 

姚琛与他交错相扣的手指又紧了一紧。周震南抽不开手,就用手腕挡了挡眼睛,小声地嘟囔着:“你会不会怪我……你可以怪我,我只是,不想再承诺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没办法控制的事。我……”

 

“我知道的。”姚琛亲了一下对方的嘴角,打断了没说完的话。随后他把亲吻落在人鼻尖,眼睛,以及额头,最后再轻柔又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周震南的嘴唇。

 

“就算未来不会变好,可能更糟,都没有关系。”他贴着他的少年的柔软的唇,把潮湿的话语含在唇齿之间渡了过去,像一场只有他们知晓的大雨,即将降落在属于他们的方寸之地。

 

“你不要怕……周震南。”姚琛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可他还是认真地,带着鼻音一字一顿地说:“我理解的,我都明白。”

 

 

就算未来只会无数次的重蹈覆辙,就算痛苦绵长远比曾经缱绻更多,就算我们都站上风口浪尖,摇摇欲坠,退无可退。

 

那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周震南眉眼间还噙着泪,就忍不住笑开。弯起的眼眸挣破了剔透的水膜,那滴透明的眼泪垂直坠了下来。

 

他哭得和笑得一样生动漂亮。于是他得到了更深入缠绵的一个吻。周震南闭上了眼睛,那些背负着压抑着令他艰难喘息的沉重代价终于暂时被放下,因为他有了一个可以毫无保留松弛下来的落脚点,那是他无可替代的爱意栖息地,是跋涉万里后的归途,是他的故乡。

 

 

——他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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