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时

不淆世俗的潮浪。

勇悍·17


主线嘉磊,涉及三角,包括焉之,光磊


哨向au,call me call my name番外,可独立阅读




不是圆满的故事,送给@月色摇啊摇。





01



赵磊和焉栩嘉认识的很早。


具体日期无从考据。就像赵磊也记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多了个总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的小团子。


焉栩嘉家搬来不久,小孩儿人生地不熟,也不大说话,就安静地盯着赵磊,整个人透着孤零零的乖巧。他打小脸就肉多,眼睛又黑又大,嵌在那张刚蒸出锅的胖乎乎圆滚滚的馒头脸上,是真的很像广告里轮番循环的那个旺仔。


赵磊每次都被小孩儿那双眼睛看得心软,加上他比人年长两岁,自觉该担起一个哥哥应尽的责任。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不愿意带更小的孩子玩儿,缺乏耐心,又觉得累赘。而赵磊毫不畏惧同龄伙伴的鄙视目光,干脆把焉栩嘉拴裤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


男孩子么,上能蹿树掏鸟窝,下能刨地逮蚂蚱,下午三点之前再飞奔回电视前排排坐蹲等奥特曼,他们就这么熟稔起来。


赵磊第一次去焉栩嘉家里是因为小孩儿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他爸爸从日本给他带了台新的游戏机,特有意思。等他上门时,直接被焉栩嘉家金碧辉煌的装修震住了。那时候还没流行壕这么简明精准的说法,赵磊就是单纯没见过这么幅员辽阔又闪花眼睛的家。


这时候小孩儿蹬蹬蹬地奔了出来。跑得有点急,人都带着喘,额头出了一层汗,连刘海都地凌乱地黏答答贴在鬓角。


他怀里抱了好几罐饮料,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还散着冰凉的雾气,被肉乎乎的下巴费劲地抵着防止掉下来。他问,哥哥你要喝哪个?


赵磊看到他那张软乎乎的包子脸就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嘻嘻地说我要喝旺仔。


焉栩嘉是听懂了的,小孩儿平时因为这个没少被打趣。他扁了扁嘴,随便递了瓶饮料过去,就撅着嘴巴一声不吭地走了。


但从此以后,旺仔牛奶真的在焉栩嘉家的冰箱里有了一席之位,留着西瓜头的小人在红色包装纸上喜气洋洋地转着大眼睛,一副很想被喝掉的开心模样。


夏季特有的炎热被隔绝在空调房之外。那个午后甜蜜冰凉,焉栩嘉晃荡着小腿坐在自家的床沿,嘴里咬着棒冰,手忙脚乱地操作手柄,跟在他哥身后捡BOSS掉落的道具,跟个专门收破烂的小跟班一样。赵磊在前面操纵着像素小人孤独地奋勇搏斗,也不嫌焉栩嘉又菜又划水,每到一个关卡前都贴心地专门停下来,扭头去看身边的小孩儿。


他说跟住了,哥哥罩着你。


然后焉栩嘉就朝赵磊笑了起来,露出来的小虎牙尖甜得不行。好像马上就要把白面馒头戳破了,流出来的馅儿也是糖心的。






02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度过了小学,初中,一路奔至青春期。少年们开始发育抽长,像一场春雨后迅速抽枝的杨柳。


焉栩嘉每天早上在赵磊家楼下等他。他踩着单车,衬衫领口开得很大,松松垮垮得灌风,再被扎进制服裤里,勒出分明的腰身。


这两年焉栩嘉长势惊人,周身骤然褪去了婴儿肥的柔软,一点一点显现出折角分明的轮廓。


他的单车把手上一边挂着书包,另一边挂了份早餐袋子,等赵磊下楼了,焉栩嘉就叼着牛奶袋娴熟地把早餐递过去。


有时候是面包,或者油条,也可能是转角那家餐铺的紫米糕。倒总是会放一瓶旺仔。过去那个被打趣就会扁嘴不吭声的小孩儿不见了,焉栩嘉总是笑眯眯地看过去,眉眼和嘴角一起弯起,轮廓隐约带出了点小时候圆滚滚的端倪。


赵磊收的多了,有次终于忍不住问干嘛啊。焉栩嘉还是只看着他笑,嘴角压不住地上翘。他接下来俯身,凑近人耳畔,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又噙满笑意。像是开了个意味深长的玩笑,更像是交换一个不能为外人知晓的彼此藏匿的秘密。


他说,给你机会喝掉我嘛,哥哥。



赵磊疑心自己这些年累计喝掉的旺仔牛奶快能绕地球一圈。但喝多了就真成了种习惯,悄无声息融进生活里的本能。


放学时是赵磊去焉栩嘉班级门口接人。同班的同学不止一次真心地感叹过你们感情真好,焉栩嘉拎着随便塞满的书包,边嬉闹边跟人道别。


他哥就站在门口等他。赵磊这个人,越长大越有个性,周身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礼貌里透着疏离的冷感。这种清冷调调很是招惹女孩子们的喜欢。只有焉栩嘉会说啊?你们搞错了吧,赵磊很温柔的。话语末尾还捎带上了理所当然的笃定语气。


焉栩嘉是截然相反的类型。焉家少爷有个嗜好,就是爱表。清清爽爽的低调校草,非要把一套市中心新房的首付换成眼花缭乱的大表盘扣在手上,浮夸程度跟他家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如出一辙。


焉栩嘉从没觉得不搭,每每换新表,都还特地不动声色地把衬衫袖子往上折上两折,金光闪闪的链条沉甸甸地压在少年骨骼分明的手腕上,散发的都是赤裸而厚重的金钱气息。


而就是这样就差把财大气粗贴脑门的小公子,每天放学都为了温柔的赵磊去挤学校临街转角的那家糖水铺子。


这家店空间狭窄,装潢破败,门口挂了个随意手写的木板就算招牌。但就是一杯木莲豆腐做得堪称一绝。赵磊骑车等在门店外面,看着焉栩嘉低头一边刷手机一边排队。轮到他的时候,少年握着手机趴在柜台上,朝老婆婆眉眼弯弯地笑开,乖得特别讨人喜欢,哄得老人家又多给他加了一勺薄荷糖浆——赵磊特别喜欢这个。


赵磊不一起进去的原因是焉栩嘉每次都只买一份。“太甜了,我吃不下,你分我一口就好。”焉栩嘉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同时把吸管插好,给赵磊递了过去。


薄荷气息里透着浓郁的甜。赵磊吸了一口就伸手把杯子举了出去,重新跨回单车上的焉栩嘉也俯身过来,握住人手腕,就着这个姿势咬住了吸管。




最开始别人问起来,赵磊会说这是焉栩嘉,搬来附近的小孩儿,后来就直接介绍这是我弟弟。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遇到类似场合,赵磊都笑吟吟地说这是嘉嘉,嘉哥。


焉栩嘉也再不叫他哥,而是环着人肩膀,连名带姓地温和地叫他赵磊。


没有什么冲突转折,一切变化都发生的顺其自然。


赵磊游戏一直打得厉害。周末两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开黑。焉栩嘉等待复活倒数的间隙里侧过头去,旁观他哥的手机屏幕。


赵磊一手刺客玩得精悍,孤身一人隐身绕后,找到机会就果断开团,从不肯退,总是硬刚,团灭对面以后还保持着锋芒毕露的冷静模样。


焉栩嘉哇哦了一句,笑着歪进赵磊怀里,毛茸茸的发丝蹭在人裸露的肩颈里,笑意盈盈地说谢谢磊哥罩我。


嘉哥太客气了。赵磊也笑着回他。


复活倒计时已经结束,可英雄还傻愣愣地等待在泉水。焉栩嘉握上对方的手腕,整个人俯身过去,与人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所向披靡的刺客在这一刻被终结超神,少年们在断断续续的亲吻间隙里边笑闹边耳语。焉栩嘉亲着他耳垂说晚上想吃火锅,但是外面好像在下雪。赵磊被呼吸撩得有点痒,一边笑着躲一边说那就多穿一点,披我那件最厚的羽绒服出去。



他们好像没有青春期该有的悸动和仓皇,那些进退无度和纠结迷茫。所有进展都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也没有想过人生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性。


尤其是在接连觉醒以后,哨兵和向导的身份让他们可以更牢固地捆绑在一起。


赵磊那时候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从未想过他的结合哨兵还有焉栩嘉以外的可能。他们进塔以后直接被分配了同一间宿舍,只等状态稳定后进行评测,就可以申请正式结合。


然而命运总是过分幽默。赵磊拿着那张评测结果逐字逐句地扫过两遍,却还是迷茫,他抬起头,尽量保持着平静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哨向匹配度是一个由系统测定的数值,流传在哨兵与向导之间的某种玄学。除了极少数在觉醒之前或初期就自主确定了结合对象的哨向,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由系统在蓝海里调取距离相近匹配度合适的对象,协助哨兵与向导进行绑定,从而尽快分配调令,进入前线。


乍一听起来很荒谬,仿佛旧时代的包办婚姻。但对于已经觉醒的哨兵向导来说,彼此的精神力场就像是普通人无法听到的某种声波,只能被相同频率的人捕捉。系统探测的匹配度就是测试精神力场是否可以互相融合,就像破开茫茫人海,直击到那个能听懂你特殊语言的人。


而系统测定的结果显示,赵磊和焉栩嘉的匹配度为0。


天生不合。赵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侧过头去看隔在玻璃墙之外的焉栩嘉。同样正在被告知结果的哨兵似有所感,同一时刻扭头朝他望了过来。焉栩嘉眉宇略微皱起,但还是在看到赵磊的一刻自然而然地扬起了一点嘴角,整个人都舒展了起来。


他们的默契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举手投足都不需要言语,赵磊自信再不会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焉栩嘉。


于是他平复了下来,回过头重新正视坐在对面的人,条理清晰又语气温和地说:“对于这个结果我无法接受。所以我会和我的哨兵努力修正这个测试结果。也感谢您的告知。”


对面的辅导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拿到结果时,也隐约听闻了些关于他们的前情往事,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是亲密爱侣也是熟悉的亲人。


而越般配圆满越令人叹息扼腕。辅导员看着赵磊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朝他礼貌鞠躬,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缓慢合上的门后,仿佛无知无觉地踏上了一条再无法回头的绝路。




他们的精神力场分析也同时出了结果。


高阶向导与高阶哨兵,接近S级,直派给了中央空战,编入行动预备组。


赵磊一如既往的礼貌,一如既往的冷感,一如既往地锋芒毕露。他又拼又疯,用极短的速度在预备役里一骑绝尘,各项向导指标和能力都逐渐攀爬上升,直到冲破一线行动A组的记录。


焉栩嘉的情况更加特殊。他没有告诉赵磊的是,当初出结果的时候,在那扇玻璃墙的隔壁,他对面坐的并不是普通辅导员,而是中央特派的观察员。


那个人手指轻叩桌面边缘,直言不讳地告诉焉栩嘉,根据他的激素水平和感官状态显示,当状态平衡时,他完全能达到S级哨兵的标准。


所以如果焉栩嘉愿意服从系统另行匹配向导,他将被直调中央特战小组,直接隶属联盟。


而焉栩嘉完全没有犹豫,坚定地给出了回答。


他说:“无论他合不合适,又或者是不是向导,我都只要赵磊。”






04



然而不管单兵作战能力多强,他们的小组实战分数始终惨不忍睹。


赵磊在焉栩嘉身侧仿佛只有吉祥物的作用。他挂不住焉栩嘉,感知不到焉栩嘉,就最简单的感官调节他都无法做到。


他们试过一次又一次,每次失败以后又重振旗鼓地再来,可几乎无往不利的高阶向导始终摸不到他哨兵精神力场的哪怕一点缝隙。焉栩嘉的精神世界对他而言是无懈可击的铁板冰山,赵磊连浅层意识都触摸不到,更别提深入的下潜。


好了。焉栩嘉终于握上了对方的手。他的掌心都是汗,紧紧地攥着赵磊,低头用同样潮湿的鼻尖湿漉漉地去蹭他爱人的脸。他低声说好了,好了赵磊,没事的。


赵磊闭上了眼睛。他记得好几年前的那次,焉栩嘉高烧不退,也像现在这样,发抖,高热,汗发得像从水里捞出来。那次小孩儿的父母正好出差,于是只有赵磊彻夜守着他,给人喂药,灌水,哄着人喝粥,再用被子把烧得迷糊的焉栩嘉严严实实地包起来,连着被子整个揣进自己怀里。


焉栩嘉呼吸都是烫的,虚弱又难过,还是费劲地把手从裹好的被子里抽出来,执意去握对方的手腕。他烧得都迷糊了,睁着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枕边的人,翻来覆去含糊地喊的全是赵磊,声线低哑,涩意都被水汽泡开泡软。赵磊那时候就环着他,额头抵着人额头,小孩儿想侧开脸晦涩地解释怕传染给你,他也不肯放,挨得很近地哄,说药效马上就起来了,嘉嘉再撑一会儿。


而当下他们已经病入膏肓,赵磊却不再是焉栩嘉的那份治病良药。




除了哨向匹配度为0外,他们确实默契得无人能及。连放弃日复一日的无用尝试,都能做到彼此心照不宣。


横在他们中间最大的问题被双方刻意地避而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当下的生活与过去朝夕相处的那么多年毫无差别。


因为彼此不适配的缘故,赵磊和焉栩嘉经常被分派在不同的任务里。他们各自被分配临时合作的哨兵和向导,临行像读书时在教学楼的楼梯口一样分道扬镳。


焉栩嘉的战备是赵磊帮忙整理的,按人惯用的方式插满刀带固定枪械,再贴心地亲手给对方调节作战束带的松紧。


“注意点信息过载,你最近找过辅助向导调节过么?”赵磊一边整理一边询问。


焉栩嘉停顿了一下。他扭过头,低垂了眉眼看人,赵磊还是很坦然又平静的样子。


“嗯。”于是他低声应了一句,“找过的,你放心。”


赵磊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却在转身以后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他感知不到焉栩嘉的精神状态,作为一个向导,他在焉栩嘉面前就是一个彻底的聋哑人。


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向导。


这种认知是赵磊的自尊无法接受的,因此他对自己更狠更疯,向导单人测试和实战成绩一路凯歌到吓人。每个跟他暂时合作过的未结合哨兵都蠢蠢欲动地向他寻求长久绑定。而系统终于也在不算短的空窗期后,开始缓慢地向他推荐匹配度较高的未结合哨兵。


可最令他不可置信的,是焉栩嘉亲手递过来的报告。


“这是什么?”赵磊对着上面95%的匹配度吃了一惊。在他理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心脏就猛地震颤了一记,接着踏空一般地失重感。他有些茫然地问:“这是谁和谁的报告?”


“你和夏之光。你对夏之光有印象么?”焉栩嘉像是充满了耐心地解释,“高阶哨兵,能力出众,跟我们同批被选拔进空战的,是我的室友。他比你小一岁,跟你各项指标都高度适配,除了有点傻,别的都很好。”


然后他笑了起来,声线都是柔软的,“……他就是你会,很喜欢的那种小孩儿。相信我赵磊,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们会很相处得来的。”


“你什么意思。”赵磊声音直接冷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维持着风雨欲来的平静。


焉栩嘉听过别人用一句话形容赵磊,很冷很温柔,很疯很拼命。他想他这位哥哥一直都温柔得接近平淡,像水一样,但也确实容易结冰。


焉栩嘉对他太过了解,知道这人的软肋就长在自己身上。但这次焉栩嘉避也不避地迎面而上,直接明了地说:“在给你介绍结合哨兵。”


“焉,栩,嘉。”赵磊咬牙切齿地叫人全名,愤怒烧灼得连咬合的牙槽都在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焉栩嘉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冷淡到漠然地说:“这是匹配度最高的一个,你可以接触看看,不合适就换下一个,没关系,还有时间。”


“焉栩嘉!”赵磊直接暴怒,操起手边的琉璃笔座就朝人砸了过去。那是焉栩嘉十四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小孩儿为了他一句“别让你父母破费”,就背着他做了一个月的兼职才攒够了钱。


被保存得很好的玻璃制品直直撞在焉栩嘉的小腿,磕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才跌落到地面,清脆地碎成许多块。剔透的透明碎块被溅起四散,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你脑子进水了就他妈自己去控干净,不要来跟我发疯!”赵磊愤怒得指尖都在细微地抖,可声线愈发冷硬到冷漠,“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费心力哄孩子。”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么拖到不能再拖的那天?!”焉栩嘉猛地起身,朝赵磊这边大步走过来,“等到系统给你安排了强制结合的对象再去面对现实吗赵磊?”


他撑着座椅的扶手两侧,把赵磊整个禁锢在身下,连呼吸都像在压抑着濒临失控的情绪内里,“让一个我没见过,也不清楚底细的人对你负责,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同意——我都没有把握他会对你好!”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针锋相对过,暴怒裹挟着难过拧得人肝肠寸断。赵磊杀气腾腾地直视着他长久以来的爱人,恨不得把人当场手刃,眼泪却无法自控地往下坠。他连哭都哭得愤怒烧灼,潮湿的火焰烧在心尖一寸烧出了血肉模糊的伤痕。


这样太不赵磊了。他的自矜自尊都跟着那些碎片一起狼狈地散了满地。可焉栩嘉仍然不为所动:“高阶向导是战场上的稀缺品类,所以联盟不会继续放任下去,必定会对你颁布强制结合的指令。所以不如考虑下他。如果是夏之光的话,我会比较放心。”


赵磊牙根咬得都开始泛酸:“只要我愿意拖下去,谁又能拿我怎么——”


“可是我不想。”焉栩嘉打断了他。


于是那些没说完的话都戛然而止。赵磊的怒意上升到最高点,然后被毫无征兆地抽光了所有空气,那一瞬脑子里只剩大片的空白。


他怔怔地注视着焉栩嘉侧开了头,很是疲惫地叹了口气。


焉栩嘉的眼圈开始慢慢地红,却还是保持着平静地把话讲完。他说,是我不想,赵磊。


赵磊再没有说话,他找不到可以发声的出口。他坐着时背脊还是挺得很直,直得近乎僵硬。


而这时焉栩嘉把头低了下来,深深地埋进了赵磊的肩窝里。他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半晌后才用力吸了一口气,呼气时温热的鼻息缓慢而潮湿地拂过身下人的皮肤。


他对赵磊说:“让我放心一点吧,这样我才能也往前看。”


……好不好。他很轻很哑地低声唤了一句,哥哥。



赵磊在这句哥哥里感受到近乎快意的绝望,最终只能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自傲自负,目空一切,却始终无法拒绝焉栩嘉,更不能接受自己有朝一日成为那人的拖累。他没道理强迫他的弟弟跟他一起下坠深渊,毕竟人人都向往温暖的光明。






05



夏之光跟赵磊想象的很不一样。


个子很高,身材优越,站在赵磊面前时有点拘束的样子。他头发剃得很短,堪堪贴着头皮留了一寸,愈发显得人浓眉大眼很是精神。


赵磊问他要安排住一个宿舍么,夏之光被吓到一样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整个人都差点蹦起来。小孩儿挠着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他从来没跟向导相处过,如果有做得唐突的地方,希望哥哥多担待。


这一声哥哥叫得赵磊愣住了,心尖被掐得疼痛又柔软。他从前除了焉栩嘉再没留意过其他哨兵,慢慢接触下来,才发现夏之光简直是颗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愣头青。


小孩儿能力卓群,却从入队就开始被明里暗里打压。就因为太虎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杠,气得空战政委当场拍桌子指着他鼻子痛骂,升官临走前还特地交代格外关照夏之光,恨不得一手压着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次旧怨起源于他们行动队的队长,彭楚粤。任务失利的原因是上级决策失误,清算总账时锅却都推到了作战队队长的头上。罪状列到一半的时候夏之光就忍不住了,一个大步迈了出去跟空战总政委分毫不让地据理力争。


他听不懂对面明里暗里的警告和威胁,怼得领导脸都绿了,最后还铁骨铮铮地扔出一句“怎么处置队长就怎么处置我”,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彭楚粤震惊后回神就去拉人,奈何他倔得很头牛一样怎么也拉不回来。最后是另一位空战负责人脸色铁青地径直走过来,抬手一记爆锤终于让夏之光闭了嘴。负责人压着小孩儿脖子用力下按强迫人赔礼道歉,草草了结后关了整整两个月的禁闭室作为警告。


夏之光分担了部分焦点和怒火,于是彭楚粤阴差阳错间真被留了下来。小孩儿被放出来以后,就恢复了活蹦乱跳喜气洋洋,仿佛自己的前途根本不算啥事。


再来多少次我也会这样做的。他在禁闭室的每个日夜都不曾认错,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正义。他说,我不会后悔。如果说后悔,我只会后悔没再站出来的更早一点。




就这么个虎逼到令人发指的哨兵,面对向导的时候却乖得不成样子。


他跟其他被派给赵磊暂时结合的哨兵都不同,赵磊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向导——哨兵能独自做到的事夏之光会一个人完成,哨兵不能独自做到的事夏之光就努力一个人尽量做好。


就连赵磊每次给他做常规的精神疏导,夏之光都要磕绊又反复地道谢好久。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跟到别人家做客的小朋友一样,手脚都蜷缩着不知怎么摆放,生怕给对方添麻烦。


赵磊根本没有机会展现他对陌生哨兵的排斥,对方明显比他还恪守底线,战战兢兢。他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一个长辈该有的和颜悦色,耐心地安抚这个过于紧张的哨兵,就像在顺毛撸一只刚收养的大型犬。



他们也是真的合拍。赵磊第一次挂上夏之光的时候心头一跳,他从来没体验过这样严丝密合又顺理成章的联结反应。


每一个精神链接点都自然而然地契合相连,哨兵的五感铺成了一张细密又延绵的网,每个节点都被赵磊精准地扯在手里。于是他能透过夏之光听见微风拂过百米外树叶的流动声响,看到蝴蝶振翅时抖落细足上挂住的那一粒花粉,嗅到泥土里掩埋着腐败玫瑰的潮湿腥气。


而夏之光的全部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具象化,前所未有地变薄变平,朝四面八方不停地延展,却因为某个人的控场而保持着残忍的绝对稳定。他的视线驱巡到了数里外的某幢建筑,一墙之隔后的空旷客厅只摆放了一张桌子,桌面插了一块立牌,金黄底色里只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标记。


夏之光直接转身抬手,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特殊改良后的微冲射程惊人,后坐力凶猛,而夏之光手臂稳得纹丝不动。他嘴角压得平直,没有多余表情,轮廓被硝烟浸染出一分锋利。


高强度的精神干扰器被视为无物,那枚子弹轰开坚硬砖石破墙而过,精准地穿透了立牌正中的红色位置。


该测试项目的空战最佳成绩就此被刷新。




那一枪也悄无声息地轰在了赵磊的心上。他不得不承认原来他跟焉栩嘉是真的彻底没有缘分,所以他们曾经苦苦强求的结果如今换个人就来得这么轻易。他和焉栩嘉搭档时每一次都在为了达到及格线而不动声色地挣扎,周围是无数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睛,冷眼旁观的同时还在嘲弄地窃窃私语——不管单兵能力多强,没有向导调节的哨兵,不能连接上哨兵的向导,就都是废物而已。


赵磊永远无法忘记,实战演练的教官对焉栩嘉直白到残忍地说,这个项目你不用做了,我们考的不是你,是你和你的向导,但是你没有向导。


站在他不远处的哨兵通过精神链接感受到了他向导的一点情绪,于是夏之光侧过头看向赵磊,表情里带了点恰当的询问。


他们只连接了五感,赵磊把其他精神领域都对哨兵单向封闭,所以夏之光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夏之光也完全没有压着边界去试探对方的情绪波动,就像赵磊也不会去触碰夏之光感官以外的精神世界。


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彼此相连的精神领域划分出各自的地盘,亲密无间又配合默契。





06


夏之光也不会向焉栩嘉那样,从笨拙到不动声色地朝赵磊示好。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合拍的搭档,这种相处模式让赵磊松了口气。他的心底还插着一柄伤筋动骨的利刃隐隐作痛,碰都不能碰,更别提连根拔起。


可能匹配度真的就这么神奇,夏之光完美地避过了赵磊的所有雷区。他们的成绩一骑绝尘异军突起,很快被安排了实战任务,挂住夏之光对赵磊来说也在日经累月间从任务变成习惯。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以后,终于等来了一纸调令,中央特战亲自点名要人,以结合哨向的关系。


夏之光的第一反应是震惊,震惊完了又蹿起来要喊我不去,一个高亢的我字还没说完就被彭楚粤掐着脖子摁了下来。他这些年该吃的苦该受的伤明明什么都没落下,但人好像就是没有长进,执拗起来还是那个被关禁闭的虎逼。


彭楚粤这次没再哄他,厉声训斥让人搞清楚什么叫做调令。夏之光也安静了下来,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挨训,最后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太乖了,乖得赵磊都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每次呼吸里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难过。


他很久没见过焉栩嘉了。直到他们离开空战的那天,焉栩嘉也没有出现。夏之光挂在郭子凡肩膀上嚎啕,眼泪鼻涕都是具象化的湿漉漉的不舍和伤心。他凭一己之力哭完了赵磊的眼泪,所以跟漫长的过去彻底割裂也能佯装云淡风轻。


到达中央特战以后,他们再没有理由不住进一间宿舍。幸好这时他们已经足够熟,不再会出现最开始的尴尬境遇。


而入住的第一个夜晚,失眠的夏之光拉开落地窗,就遇到了独自倚在阳台吹风的赵磊。


夜深露重,赵磊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哨兵优越的嗅觉让夏之光捕捉到了那一点没散尽的气味,隐藏在冷冽的冬季空气下的,那一点缭绕的香烟气息。


赵磊倚在栏杆上侧头看过来,眼神像是失了焦般漫不经心。他突然问:“为什么要选我做你的向导呢?”


这是赵磊第一次问夏之光这个问题。距离他们已经绑定很久了以后。


“一定要有个理由吗?”夏之光在无边夜色里茫然地反问,手指蹭在冰凉的栏杆上无意识摩挲,“我们的匹配度很合适……而且哨兵天生需要向导。”




为什么选择赵磊做他的向导。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夏之光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另一个人。


夏之光其实觉醒得很早,年幼时候就进了塔。生理启蒙的也晚,靠的都是教科书上模棱两可的科普,还有男孩子们关起门心照不宣的那些小视频。不过哨兵们每天都得被操练得死去活来,回到宿舍倒头就是另外一天。


他跟谁关系都挺好的,尤其是郭子凡,几乎是勾肩搭背同进同出。直到某天夜里他去拉卫生间的门,抬头就跟另一个人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这大概是几个室友里,跟夏之光最不熟的一个。


厕所没开灯,哨兵也不需要开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们来说也视若无物。焉栩嘉披了件外套,靠着墙站在那边。抽风机在工作,夹在指尖的香烟燃烧出一点猩红忽明忽暗,却是当下的唯一光源。


啊。夏之光磕磕绊绊地说,你,你怎么,也没开个灯。


“吓到你了?”焉栩嘉含糊地问。他重新咬住了香烟滤嘴,在逼仄又静谧的黑暗里朝夏之光笑了一下,似乎吓到他也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


新晋哨兵里很少有喜好抽烟的,任何特征过强的气味对他们来说都是生化武器。所以焉栩嘉贴心地躲进厕所还开了抽风机,为了尽量不给别人造成困扰,也方便毁尸灭迹。


夏之光进去的时候气味已经被抽得很淡,但他还是灵敏地嗅到了那点来不及消散的苦涩气息,像肆意燃烧的枯草,混着呛人的焦油,还有那一点点,几乎要捕捉不到的,奶油话梅的甜意。


于是夏之光记住了这种特殊的香烟气味,一如他悄无声息地记住了那次黑暗里的偶遇。




而当下的深夜,地点陌生,物是人非,可夏之光意外却确定他在赵磊的身上闻到了与当时一模一样的气味。微醺的末尾带着话梅的一点点甜,与其他的烟草味都不一样。


“还有就是,焉栩嘉让我照顾你。”夏之光犹豫了一秒,在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犹豫之前,还是说了出来。




他和焉栩嘉从来不是最熟的那个。


那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无故消失,只有在训练场和某些深夜才会矜贵地出现在夏之光的视线里。夏之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越来越留意焉栩嘉,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毫无特别的午后,焉栩嘉会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床铺,趁着无人之际,握上他的手腕。


“你有中意的向导了么?”


焉栩嘉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却轻得好像耳语,“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系统也没给你匹配向导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高到令人发指。夏之光吓了一跳后才看清纸张上印着的另一个名字,更惊得他心脏都停跳了一秒。


他头脑空白地去看焉栩嘉,只觉得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而他的心跳正在不受控制地逐渐变快。


焉栩嘉丝毫没有察觉,他俯身凑得更近,带了点鼻音,声线却好温柔,是夏之光从来没听过的温柔。


“他叫赵磊,是个优秀的向导,非常优秀……他就要到系统强制匹配对象进行结合的时限了,我不想……他不应该,被安排跟随便什么人就这样绑定。”


可能是实在靠得太近了。明明是青天白日,夏之光还是在焉栩嘉身上闻到了那种熟悉又独特的气息,苦涩里透着甜咸的焦味。名为焉栩嘉的味道笼罩了下来,好像他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抽掉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


“我想找个信得过的人替我照顾他。一辈子太长了,我没法放心。而你们的匹配度真的很高,如果你没有喜欢其他的向导,可不可以去试着跟他磨合一下……”


焉栩嘉说到最后,看着夏之光愣愣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撑着床板起身,背对着夏之光下床,同时说算了光光,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全……


“可以的。”夏之光突然说。


焉栩嘉站定,转回身来看他,逆光看不清表情。夏之光仰着头,认真地说:“我答应你。”


“你说真的?”焉栩嘉又重复了一遍。


“嗯。”夏之光说,“你放心。”


他想他迟早需要找个向导,而每个向导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那么不如就帮焉栩嘉一个忙,让他承自己的这个人情。这大概是夏之光都没有意识到时就全凭直觉伸手抓住的,未来可能存在于他和焉栩嘉之间的唯一的联系。


而对于夏之光想得清楚的部分,不过是他觉得如果自己答应的话,起码能解决焉栩嘉当下的一个难题,让这个人看起来不再难过得这么压抑。


可焉栩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也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开心。他握住夏之光的手腕,沉默地蹲了下去,把脸埋进了对方的掌心里。


那种难过如有实质地漫延传导了过来,像是一场潮湿而闷的大雨。焉栩嘉没有抬头,半晌后很哑地说了一句,光光,谢谢你。




赵磊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他这是在坑你。”赵磊真心实意地说,“我不知道焉栩嘉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你应该也清楚我和他之间的那些纠葛……其实我并不是个好的绑定对象,你应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夏之光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黑夜里逐渐加快,却无法探寻原因,只是很乖地实话实说:“我没有喜欢的向导。”


而且我觉得,咱们俩这样也挺好的。夏之光扭头去看赵磊,每个字都说得很闷。


他的心跳一直没有慢下来,可能是这夜色太深,在某个瞬间夏之光甚至错觉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里,在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他和他,焦苦的烟味带了点甜,逼得他眼角发烫鼻尖酸涩。


“我会照顾好你。”夏之光晦涩却认真地低声说,像是一个重逾千金的承诺。他伸手去握赵磊的手腕,不自觉地想离人更近一点,离那点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更近一点,近到把整个人都埋进那个怀抱里。


赵磊下意识地后退,背脊都无声地绷紧。他始终没有习惯于那人以外的别人保持亲密。


可夏之光抬头看过来,那一眼就让赵磊推拒的手放了下去。


夏之光眼睛长得极好,瞳仁漆黑,眼尾却常年晕着一点殷红,像是哭过,又像认真地委屈。他也没带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这样湿漉漉地注视着赵磊。



——他只是看上去冷而已,其实他心很软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就用现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就会自己退后一步去体谅你。


那时焉栩嘉伸手去捏了捏夏之光的下巴,话语末尾带上了潮湿的笑意。


夏之光注视着焉栩嘉,在某个瞬间几乎按捺不住地想问那你呢,我现在看着的明明是你,那你又是怎样的感觉。


他最终没有勇气问出口,于是他失去了得到这个问题答案的机会。



而在多年以后的另一个深夜,在这个带着奶油烟草气味的拥抱里,赵磊逐渐软化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夏之光的发顶,叹息一样地叫他光光。


一如夏之光幻想过最圆满的梦境。






07


后来他们接到了一个任务。


中央特战精锐尽出,以周震南为首,高嘉朗带队,前往青岛白塔,秘密执行一项围剿任务。


夏之光和赵磊在名列之中,然而上级着重要求任务人员必须是彻底结合的哨兵向导。


“精神结合没有用。”周震南面无表情地说,整个人都冷得厉害,“99%契合也挡不住一次感官炸弹的精神攻击,到时候没机会给你重连,必须彻底绑定。”


夏之光挠得头皮都快秃了,磕绊着说可是,那,这不是,其实我年纪也不大。


“那就干脆换人。”高嘉朗头也不抬,直接去调二队的名单,“你俩收拾收拾,滚去帮老李带新人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往咱们这拨楞拨楞……”


“我们没问题。”赵磊说。


他拍了拍夏之光的肩膀,年轻的哨兵就安静了下来,愣愣地扭头看他。


赵磊几乎是瞬间安抚好了自己的哨兵,然后抬头对高嘉朗说:“不会影响任务。”


这几年他们磨合得很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然而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比拥抱更近一步的接触。彻底绑定需要触发结合热,需要最亲密的性事才能完成结合。


外面天气很阴,隐约是要下雨。但床铺是干燥的,赵磊俯下身去亲吻夏之光的脸颊,力度很轻,一触即离。下一个吻落在人鼻尖,眉梢,和眼角,直到夏之光握住他的手。


然后他们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赵磊被人带着滚了半圈,夏之光手肘撑在他身侧,鬓角养长的那点碎发柔软地坠了下来,含糊地说这种事,怎么说也该他主动。


然后他低下头,吻上了身下人的嘴唇。


年轻的哨兵肉体也带着朝气蓬勃的力道,肌肉隆起再舒展都蕴含着无限生机,他拉着身下向导的大腿贴合上自己,汗湿的手臂稳稳地拖着人固定在自己腰际。


赵磊止不住地抖,被劈开的感觉陌生又难熬,他手指紧紧地攥住夏之光的手腕,用力到骨节都微微泛白。


他在反复的高热中体会到精神节点在逐渐地严丝密合,这次融合以后就再无法断开,他们从此紧密地合二为一。


而有什么也同时在无法挽回不能遏止地流逝,这一刻赵磊才后知后觉般醒悟他终于彻底失去了什么。


那些炎热的夏季,过时的任天堂游戏机和魂斗罗,橘子味的盐水棒冰,单车飞驰而过的熟悉街道,狭小破旧的糖水铺子,和永远多加一勺糖浆的木莲豆腐。


还有那个从他身后到他身侧的少年,跟旺仔牛奶一起日复一日地陪他迎接下一个明天。


明天如约到来,少年却松开了他的手往前飞奔,在下一个转角就消失不见。


在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日子里,赵磊也曾跟他当时的小男朋友这样滚在一起。焉栩嘉抱着他陷进松软的床被里,少年的皮肤同样的柔软和温热。焉栩嘉鼻尖抵着他耳廓磨蹭,反复地低声喊哥哥哥哥,把赵磊的耳朵都喊到发烫,心脏也跳得要破肤而出。他单手环住小男孩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拢住人小腹坚硬又炙热的器官。于此同时焉栩嘉的呼吸一窒,下一秒更热更湿的呼吸喷在赵磊泛红的后颈。


哥哥帮帮我。他偏低沉的声线撒起娇来毫不违和,黏乎乎地让赵磊愿意把一切都给他。哥哥最好了。


……怎么办哦,我好爱哥哥。




结合是不可逆的反应。他跟夏之光终于彻彻底底地联结在一起。那些分寸在这一刻失去了边界,彼此的全部隐私和隐刺都摊在只有两个人知晓的青天白日之下。


夏之光浑身是汗,体温高热,整个人却都是懵的,瞪大的眼睛湿漉漉地泛着红,噙满了潮湿的慌乱和惶惑。


他在赵磊的精神力场里看到了所有他渴望见到的焉栩嘉。特殊的,独特的,原来他把不一样的温柔都一心一意地给了赵磊,才让夏之光终于明白原来这样的晦涩心情就是所谓的喜欢。


与此同时,他捂在心底最隐秘的秘密就这样破骨而出,鲜血淋漓地划破所有自欺欺人的表与里。




这几年里他碰到过一次焉栩嘉,在某次任务结束。


当时赵磊不在,夏之光隔着人群一眼锁定到孤身一人的哨兵,心跳加速的同时还感受到一点按捺不住的雀跃。他眼睛很亮地朝人挥手打招呼,迈开步子就要走过去。


焉栩嘉又瘦了一些,当初那点隐约的婴儿肥现在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透出种厚重的挺拔。他也看到了夏之光,嘴角略微上翘,噙住了点近乎潦草的笑意,又很快面无表情。


他注视夏之光的那个眼神太复杂,像杜十娘怒沉的百宝箱,破开水流直至湖底。那一眼直接把夏之光钉在了原地。


当时他不懂,所以带着一身赵磊留下的精神痕迹朝人走过去,仿佛胜利者的无意示威,伤人又伤己。


夏之光曾经以为帮了焉栩嘉那个忙就是握住了彼此之间的联系,焉栩嘉总会在漫长的往后询问他赵磊的情况与境遇,他们就还有可以再次交谈的时机。


可他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他自以为抓住的那个机会,才彻彻底底地把自己从焉栩嘉的世界里推离。


焉栩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赵磊的现任哨兵。焉栩嘉怎么能忍受遇到赵磊的现任哨兵呢?


可见夏之光是真的不懂,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原来他对焉栩嘉长久以来的那些踟蹰和犹豫,竟然暗藏了这么多玄机。




来临的那一刻,他们甚至分不清这种肝肠寸断的痛感究竟是来源于自己还是对方。


赵磊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止不住地发着抖,极力压抑地喘息着。撑在他身上的哨兵保持着沉默,留在他体内的也还没有彻底软下来。这时赵磊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水滴坠了下来,碎在他的脖颈,一滴,再一滴,轻柔又沉重地砸在他的心尖上。


夏之光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凌乱的碎发垂了下来,隐约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潮湿泛红的鼻尖,还有被咬得很紧而略微下陷的下颚。


赵磊指尖还在颤,就摸索着抬手摸身上人的脸颊。他的哨兵出了很多汗,湿漉漉地凝在指尖,在被人触碰到的一瞬就发狠地咬住了下唇。



然后他朝着夏之光笑开,透明的水膜模糊在他们中间,这是夏之光第一次看到赵磊落泪,却发现他的向导一边哭泣一边扬起嘴角的样子惊心动魄的漂亮。


“没关系的,光光……我能理解,我都能理解的。”


赵磊的手指环上对方的脖颈,声音放得很轻,噙住了哽咽的笑意。


“……嘉嘉确实很能,毫不费力地就让人注意到他。”



契合度这个东西是真的很神奇。他们在彻底结合的最后,终于共享了一个昭然的秘密。


他对夏之光说:“喜欢焉栩嘉这件事……是不是太辛苦了?”


夏之光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他强忍着呜咽,把潮湿腥咸的眼泪混在亲吻里一起落了下去。





08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青岛白塔的任务,空战也派了人过来。


“怎么是你?”夏之光意外地喊。


“怎么不能是我!”翟潇闻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呛回去,“哦不然你以为是谁?焉栩嘉吗?”


他一点都不避讳这个名字,也不避讳三个人之间尴尬又复杂的关系。赵磊还是保持着平静,八风不动地看人表演。夏之光下意识挡在了自家向导面前,朝翟潇闻抬了抬下巴:“你基础八转过了吗欢欢就敢放你出来参加任务,怎么空战是没人了吗连你也能出一线啊。”


他本意是跟翟潇闻你来我往的斗嘴,而翟潇闻却盯着他,点了点头。


“好问题。”翟潇闻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没人了。不然确实轮不到我。”


“最近吃紧,一线都被派了各种任务,焉栩嘉连塔都没回就直接奔去下一个任务集合点。”翟潇闻注视着赵磊,清清白白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会想听到他的消息,毕竟这么些年,他一个哨兵过的也确实不太容易。”


夏之光心尖跳了一下,那一瞬他恍惚着分不清这点动荡到底是来自自己还是赵磊。然后他回头,视线下意识地追向自己的向导。


“你说焉栩嘉?”赵磊怔怔地,又重复问了一遍,“他一直一个人?”


“对啊。”翟潇闻觉得奇怪,但还是坦荡作答。


“系统没给他安排别的向导么?”


“他都给拒了。”翟潇闻耸了耸肩,“所以嘉哥才一直留在空战,没被调去别的地方。”


“他就靠辅助向导偶尔做个精神调节,但是这样久了,也不是个事儿。”翟潇闻眉宇不自觉皱起,拧出点凝重的意味,“再拖下去他的深层精神力场都乱了,很容易栽进长夜……这次更是还没来得及回去重新梳理,就被叫去下一个任务。”


夏之光沉默着不发一言。而赵磊整个人都是愣的,像是没回过神来,眉宇间透出倦怠的茫然。


他不明白整个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就像他好像从来都没搞清楚他的两个哨兵究竟在想什么。赵磊一直认为痛苦源自于自己不足够优秀,所以他拼了命地去搏一个更好的可能,朝着遥远的最高点不顾一切地攀登。


可蓦然回首时他才发现有人一直留在原地。抛弃他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留在那里。


这让他长久以来的自我建设都坍塌得无可挽回,只留一个空壳维持着平衡摇摇欲坠。




赵磊的一切情绪都再瞒不过夏之光,直到那颗感官武器在任务里被姗姗来迟地投放。


那一瞬所有连接都被切断,他在绝对的壁垒下无论如何都无法感知到自己哨兵的存在,哪怕是最简单的感官调控。


那一刻赵磊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一次又一次试图连上他当时的哨兵却均宣告失败。那一刻他作为向导的意义被全盘否定,本该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都开始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坍塌划落。


而此时赵磊磕进最后一梭弹夹,朝正在锁定他的敌军方向冷静地射击。他脸颊蹭到了灰尘和鲜血,偏偏眼神锋利,黑沉如水的眼底只噙住了冷硬的坚决。


直到他射尽最后一枚子弹,空膛的声响清脆而短暂。唯一意外的是,本该扫到他肩膀的那颗子弹最终却穿透了别人的手臂。


夏之光推着他摔进掩体,挡下那颗子弹以后再无法动弹,乖顺地覆在人身上,额头抵着他的肩颈。


赵磊瞪大了眼睛,头脑短暂空白之后,连抱着人的手指都在无法自控地抖。大片温热的鲜血厚重地蔓延开来,沾湿了他已经干涸的心尖一角。


哨兵的呼吸都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整个人被感官武器压得动弹不得,青筋暴起,却还是费劲地握了握赵磊的手腕。


“你是……我的向导。”夏之光呛咳得厉害,声线嘶哑得不成样子,“……所以,我得保护好你。”




赵磊怀抱着他的哨兵,在漫天炮火,飞沙走石,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在已经被包围的废墟一角,各自缄默地互相依偎着。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夏之光,某一瞬却毫无征兆地想起那张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之时的脸。


那个少年眼睛很大,也很亮,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看起来特别好捏。他笑吟吟地凑过来,话说的很慢,又有点赧然。


他说对你好要什么理由。没有理由的,只因为你是赵磊。







End.




送给亲友的一篇文。


本来只是脑洞,被亲友磨了一段日子,真写出来发现比自己想的还难过一点。


用一句话形容文里的关系,大概就是:


谁人不冤,有情皆孽。



最后推首歌:沙龙-陈奕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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